一一悼周治良先生
命运让我俩与您在您退休后的晚年,共同踏上了一条人间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的探索之旅,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旅程太长,而且这条路上,人间的风霜雨雪一点也不少!功名利禄、金钱富贵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在您的领导下,我们的事业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脚下的这条探索之路,真的太艰难了、而且许多事情举步为艰!您累了,真的太累了!记得在我们后来多年的实际工作相处中,我们至今都铭记您做人的底线,您一直把“清、慎、勤”作为人生的箴言。“清”是清正廉洁、光明正大;“慎”是一言一行,深思熟虑,事事谨慎,慎始慎终;“勤”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偷懒,不懈怠。这三个字伴随您一生!正因为这样,您人生之路上的这座丰碑,不是别人帮您刻的,是您自己始终保持一个共产党员的浩然之气,在晚年的征程中不停地砥砺、鞭策、学习、实践,带领我们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整套班子中的同仁们,坚持不懈地廉政勤政,方成就了自己圆满的人生。
月初我刚从柬埔寨考察回来,若梅来电话又谈到纪念文集的事,我让她放心。说真话,当时我心里也没有底,每当我静下心回忆起当年生活中的一切,立马热泪盈眶,无法动笔,这也许就是“知之愈深,爱之弥坚”吧。我这几十年写了六七百万字的文章,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总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原真的把您完美至善、至真、至纯的人格魅力刻画出来,可就是写来写去不满意。记得那天在柏林寺的追思会上,也是这样,本来一大堆话要讲出来。作为您曾经的助手,在您的人生最后都没有扶棺送您,最可悲的是平时联系不多!(在这里我必须强调)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您还年轻,从来没有想到您也真的老了,记得每次见面都和您没大没小的开玩笑,您最知道丹青这張臭嘴曾经给您增添了许多麻烦,但您用父爱中的包容之心呵护着我们!关心着我的一切,从来没有责怪我们,反而处处充满信心地指导我们把工作重点放在何处最适合!每次会议开得成功,总结报告时功劳归于我们,您丝毫不占!
真的不知道这篇悼文如何落笔,奇怪就奇在无意间的闲思中,在自家庭院散步观池水中锦鯉戏睡莲,石岸边梅树映松影,突然无意间看到,墙壁上“上善若水”四个大字,这是去年重新整修庭院工程中,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徐承云中将书赠给我的“上善若水”四字,后来请友人做成砖雕。将军是知道我当时在河南鹿邑老子故里写文章,所以送我这四字。看到此字,茅塞顿开。老子在《道德经》第八章中以水喻道,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言,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在这里提出了水的性格、品德和行为,指出水具有滋润万物的本性,却与万物毫无利害冲突。水具有宽广的胸怀,毫无所求,甘居众人厌恶的卑下之地,水的德性是接近于“道”了。在这里,老子所說的“上善若水”,意思就是,最上等的善就像水,最上等的德行莫过于水的德行。这句话的总纲,提出了水代表上善的命题,在这里我没有丝毫要抬高周公的意思,探究周公的人生,他就是一潭清澈透明的水,水利万物,水润不物!水最柔顺、水滴石穿!水是万物之灵。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其实就分两种,一种人有往事、有故事、有情怀,值得同时代人及后来者去怀念,另一种人除了不堪回首,其它免谈。有往事的人生是完整的,虽然对时光流逝也无比痛惜,但他们能用大爱去化解一切,把自己所经历的真爱无私的奉献给这个世界。生命的消逝是每个人都无法阻止的宿命。但是,有了怀念,消逝就不是绝对的。人用怀念挽留逝者的价值,证明自己与古往今来一切存在息息相通。失去了童年,我们还有童心。失去了青春,我们还有爱。失去了岁月,我们还有思念。这思念全部珍藏在我们各自心灵的深处,只是我们有时候竭尽全力也回想不起开销的密码了。然而,可能会有一次纯属偶然,我们漫不经心地碰对了这密码,于是心灵密室开启,让我们重新置身于从前的岁月。人生的一切美好经历的魅力就在于不可重复,因此它才会永远活在记忆的深处。
我与若梅两人是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单士元会长交班后,唯一追随周公一道同舟共济的副会长,若梅还兼秘书长。多年来,我们跟随周公,为文物保护、为文化遗产走向科学保护之路奔走呐喊,罗哲文、谢辰生老均对他的为人、品性有过很高的评价,罗公说:“周公是个本分人,为人低调朴实、稳重大器,你们和他合作不会出什么问题,关键要为他分担责任,不能什么事都压在他的肩上。”谢老说:“治良名门之后,和他同时代的周氏后人做学问的无不严谨认真、为人处事谦和大度,无不是大写之人。特别是在治良身上凝聚着中国知识分子最典型的虚怀若谷与纯真!我们谢家与他们还有亲情之谊,周氏一门的后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身上所具有的素质、品质、胸怀、厚韵,够你们学一辈子的。”这一类评价太多了,我们今天不在这里表叙,借此机会,把我们交往的点滴记忆刻录下,以表达对他的怀念。
记得我们和他从故宫博物院单士元先生那里刚领了接班任务后,就一同到北池子我家里坐坐。周公说:“不回家了,走,我俩找个地方小聚一下。”他非得自己掏腰包请我喝酒去,这时刚好连兴兄打电话到我家找我有事,我就对他说:“把连兴也叫上,热闹点!”他说:“麻烦了,叫上他我的钱不够。”我说:“哪能要您请客哩,今天在我家,一切听我的!”(他就是这么实诚,从来不会玩心眼!怎么想就怎么说!绝对不讲假话、空话、套话。)连兴听我一讲来劲了,他说:“罗公被八达岭来车接走了,周公在正好,我马上过来,酒我带,等我。”其实那天我们没有走多远,连兴在东华门一带,许多小酒店老板都认识他,我家出来几步路就到了!那天我也没有掏腰包,一切连兴兄包下了!连兴还是保护他的,他们两个人在喝酒上都收拾我,那天周公喝了酒显得特别高兴,他说:“我退下来后,许多亲朋好友都来关心我,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给我各式各样的建议。有劝我出去做,不能呆在家里;有劝我出去玩,趁当下还算健康;有说退休真的好,一觉睡到自然醒;也有说退休真的没劲,坐家里等死。有次参加院里离退休老干部的活动,一个老朋友问我退后有没有失落感,我回答‘没有’,他说‘不可能,现在没有人前呼后拥了吧?上班不再训人了吧?’我都被他逗乐了,说这两个臭毛病,我真的在上班时就没有。他说‘你们当院领导的退出职场后的心态还能这样,不简单!‘其实我们院领导中凡和我处过事的都知道,我这辈子不善言辞表达,更不会刻意的和谁过不去,和上层拉什么关系,心态平和干好本职分内事。前几年我和你们一起做《古建园林技术》杂志编委会工作,现在单老、罗公和你们俩位又非得把我架火上烤让我干会长,既然已经认了,那就尽力去干好,活到我这个岁数的人,已经对名与利这两个东西看得通透了,会宽容生活给予的公与不公,生活开始变得简单了。对物质的占有欲,我当院领导时就看得很淡,更不要说现在了,对时尚变得不那么敏感了。所以,老了,真好!老了,许多事明白了,自由了,轻松了。”他的话一点都沒有讲错,他一辈子就是这样本本分分做人的。
在我们一起工作的这些年中,大事向他汇报,做出了成绩是我们的,责任会长承担。因此工作中合作得很愉快!我这个人毛病特别多,爱较劲,给他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记得是1998年9月20日,第十一届年会在新疆的吐鲁番地区召开,是我联系新疆吐鲁番地区的。那次的名城保护与旅游资源开发中的保护与利用研讨会,开得非常成功,文博、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的主要领导基本到齐了。可是就在会议开幕式后的晚上,由于个别专家学者的个人行为,在酒吧间喝了人家的洋酒,又找四位维吾尔族女孩跳舞唱歌,散场时因付费,闹了大笑话。那天午夜要不是地委书记亲自出面协调解决,矛盾纠纷会直接影响整个会议的进程。最后会议结束时,我坚持不报这个人的来回往返机票,郑孝燮老、罗哲文老、谢辰生老都认为我没有做错,可周公以他的仁爱之心,一直做我的工作,说:“我们这位事主也是退休了的学者,再怎么错,来参加我们的会议,我们得对他负责。”我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不改变,他也急了说:“实在不行,我个人帮他付了,你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了!”当然,最终我还是给当事人报销了往返机票。让会长自己掏腰包,为这种人买单也太委屈了,此事可知周公做人的厚重!
周公的坚持原则,对我教育最深的一次是1997年10月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第十届年会在浙江省金华市召开,此次会议是当时我会的常务理事洪铁城同志联系,周公在电话中让我先期进入,安排好会议日程再回京大家商量。记得会议期间,我大哥的老部下,金华地区军分区司令员马文汉大校找到我,他听说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的主要领导都在会议上,故拜托我在会议期间单独请郑孝燮、罗哲文、谢辰生等专家出席由军分区安排的宴请,主要是希望老专家们对他们军分区在国保单位边上建的违章建筑“军分区招待所”讲几句话,金华市层面意见很大,但又拿部队无奈何,如果老专家们一发话,此事就算摆平了。作为大会秘密长无权决定此事,我还算慎重,晚上向周公作了详细汇报。听完,周公没有立即回答我,他说:“此事非同小可,你让我想想再说!”回房间正准备冲凉睡觉,他来敲门,并严肃地对我说:“我们千万不要揽地方上这些事,老专家能不能去?你最好明天抽空和地委书记仇保兴同志好好谈谈,多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他认为我们专家参与其中,将来市里面处理此事就很为难,坚决不能去。如果他也没有意见,那你安排一下,你我俩人陪同前去,不能让他们几老尴尬。第二天我和地委仇保兴书记刚开口,他就笑起来了。他说马司令也找过他了,并且把我和他的关系也告诉他了,书记很为难,我一下就明白了。最终取消了分区司令部的宴请,虽然得罪了朋友,但坚守了一个文化遗产保护研究者的底线。
有利于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在四川甘孜州研究藏、羌族等少数民族建筑的时候,周公送了一件羊绒背心,我至今保存着。康藏之行,是受罗哲文先生的指派,他认为中国文物学会世界遗产研究委员会,要走进边远地区找到遗产保护的第一手资料。在那方土地上考察,一般人的身体条件很难适应。昼夜温差很大,河谷和高山气温悬殊。春天,河谷百花怒放,山顶冰雪覆盖,感谢四川省文物局局长梁旭仲先生精心安排。那几年,每隔一段时间我和周公都有联系,他最担心我的安全,每次电话中都要提醒我注意安全,人生去一次不容易,让我多拍照片,多写笔记多为民族地区的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作贡献。只要对文物保护、对文化遗产保护有益的工作,沒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在我百万字的考察笔记中,记录了大量的民居文化的发展和演变。这其中也凝聚了像周公一样的一大批老专家对我的厚爱!我最为感谢周公的是,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一切。对城市建筑文化我本身是外行,在这一方面,周公应该是我的第一老师,他常对我说:“城市建筑文化,绝对不是一个大而空的概念,而是切切实实积淀在见证和记录城市历史的每条街巷、每座古建筑和看似杂乱、却非常美的民居里。正是它们的存在构成了一个城市独特的文脉与肌理。这一切才能算是城市的历史所在。世界上很多拥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大城市,比如巴黎、罗马、开罗、德里,都是新旧并存,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鲜活的记忆就深藏其间,一旦造成了这些城市文化空间的破坏、历史文脉的割裂,最终都会彻底导致城市记忆的消失。”我在《中国文物报》所发表城市遗产保护的一系列文章中许多观点,都与平时和他交流有关。
我与周公的交往除了委员会工作上的相互支持,在私人感情方面也非常融洽。记得苏州新区(当时市政府搬到三元地区)这里变成政府行政中心,体育馆就在我家前面公园的边上。作为中国体育馆建筑方面的绝对权威,周公是专家团队的核心领导人。除了非得参加的认证、研讨会外,一般时间主要来我家喝茶聊天。我们的聊天内容也基本是城市建设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和矛盾,许多东西他心知肚明但又不能从他口里讲出来,由于他所处的特殊身份,决定了他是非常冷静的。(我可以看出来,其实他的内心是非常焦急的。)他曾对我说:“每次杂志社(指北京《古建园林技术》)开编委会,您知道的,我是很少发言,我不是研究古建筑的,但它必竟也是建筑,许多东西不是不懂,我们言轻无用,谁听你的说教?对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方面,现在单老走了,(士元先生),只有郑老(孝燮先生)、谢老(辰生先生)、徐公(苹芳先生)和周部长(干峙先生)还健在,有些东西他们还能够说上话,再过几年老人越来越少了,悲剧会更加突出,真的到那时就晚了。现在最可怕的是,到了一个城市,不要说五、六百年前的影子了,五、六十年的影子都难找到,这不是悲剧是什么?我学了一辈子建筑,说真话,看到这一切我心中充满恐慌。现在和一些政府领导打交道,他们开口闭口都是城市的GDP,这种急于求成的名城保护理念,愈演愈烈的浪潮背后是断子绝孙的地产图谋。曾经被呕心沥血保护下来的历史街区,胡同民居,绝大多数以建设的名义惨遭荼毒。就拿北京来说,新北京拨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失去了老北京的京味和雅韵,什么牌楼、宫门、城墙没有了,就连老北京的四合院这些年也是一个个被人为的“蒸发”了。留下的,除了孤单寂寞的纪念碑供人们拼凑零碎的记忆,就像元大都城垣遗址,天子脚下都敢这样大规模的毁弃旧城、断送历史记忆,还要谈其他名城吗?日前在北京的一个建筑师会议上,我刚好和干峙同志坐在一起,他告诉我:老同学王其明向他发火,认为我们名城委员会这些没有干过什么好事,她能向我发火,我心中的苦闷对谁发去?现在这种状况我们讲话谁听得进去?当然,管还是要管,听进去多少不去研究,这种风气再这样下去,我们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在委员会我们许多共事的同志认为周公是和事佬,其实他对事物的观察能力比谁都强,他是会长,许多东西他不能多言,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这是他做人的一贯品德。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东至周氏家族,可真的值得我们后人去好好研究。旧中国的百年苍桑中这个家族走出了几百人,他(她)们当中没有出现一人走向人民的反面,其后代子孙中许多人还为我们这个民族作出过巨大贡献,我深信历史不会忘记这一切的。在东至的百年间,这个家族己繁衍了五代。这五代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祖国先后被列强连续入侵,最终导致封建王朝被推翻,民国虽然建立了,而军阀混战又开始了,混战未完,小日本用铁蹄、马刀、武装到牙齿的飞机大炮,把中华民族又一次推进战争的狼烟之中,八年抗战胜利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把蒋家王朝赶上台湾海岛,人民大众终于迎来了共和国的诞生。周氏家族顺应历史潮流,把多年积累的财富,多年收藏的民族文化遗产毫无保留全部捐献给新诞生的人民政权,这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赤子之心?至今周氏家族中的任何晚辈,没有一个后悔的!这种伟大的情怀紧紧围绕根脉与家园必将永存永续。
周公我们最早相识在北京《古建园林技术》杂志社,我是普通编委,他是杂志编辑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那时我就知道他退休前曾经任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建筑学会理事、中国体育建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北京土木工程学会副理事长、北京建筑师学会会长、并兼任《世界建筑》杂志社副社长。在我们那个圈子里,都知道他是亚运会工程总指挥部副总指挥兼总建筑师、规划设计部的常务副部长,全面负责亚运会工程设计的指导和技术工作。而这位学贯中西的建筑大家,在我们圈子里面就是位老大哥,我们在一起什么胡说八道的玩笑照开不误,他也不生气。在每次的编委工作会议上,我们可以畅快淋漓的展示自己的观点,每次会上大家发言时,都看到唯有他在认真的做笔记,这样的大专家,能够平和的和你对话,认真记录,这也充分体现了他平易近人的素质和修养。我们都爱和他聊天。特别是他当我们会长的那些年,凡在外开会,我都爱带上好茶,到他房间聊天,听他讲当年参加民族文化宫、中苏友谊医院、小汤山疗养院等工程的设计,首都体育馆、十三陵水库、密云水库风景区规划和建筑设计。他还组织指导昆仑饭店,国际展览中心等大型公共建筑设计。在摩洛哥王国主持拉巴特体育中心的设计,还到过伊拉克、叙利亚研究建筑设计项目。有一次闲聊中,谈起1957年在十三陵水库工地边参加劳动,边在嘈杂的工棚里搞设计,那时年轻干什么都是一身劲,工地上每天都有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大家对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到当时的盛况。我们这个民族从黑暗中走过来的那代人,他们对党,对祖国的热爱是无比纯真的。那天他正忙着把画好的设计图纸卷起来准备送给领导审阅,刚出工棚就看到几辆大面包车鱼贯而来,车辆就停在工棚边上,看这阵式应该有什么领导来工地现场慰问了,没有想到第一辆车刚停下,打开车门跳下来的竟然是贺龙元帅,这一下整个工地都沸腾了起来,紧接着朱总司令、刘少奇副主席、周恩来总理也下来了,他们不停地向大家挥手致意!掌声雷动中,不知谁先叫了起来,毛主席来了!这下雷鸣般的欢呼雀跃感染了整个工地,刚巧,他就站在毛主席身边,这一幸福的感觉,整整影响了他的一生。那年作为中国共产党新党员,他感到人生充满激情!无论回首往昔,还是寄望未来,都是对自己身份的下意识塑造,这塑造强化着深重的责任与使命。作为一个未来的建筑师,他把民族的文明符码,从那一刻起,就深深地植入了心灵的基因之中,面对共和国热火朝天的建设大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着,他的心灵底色与显见的美学品格开启了崭新的视野,因而更接近一个鲜活的民众浩荡的生命史,或者从某种意义而言,当一个个体以全部心魂倾听民族的源头,个体生命的心灵史就呈现了一个民族的生命史,这应该是一个未来的建筑师成长经验中最为华丽的精神际遇。
我俩许多闲聊往往海阔天空,家庭、社会、人生,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和他聊天真的是一种幸福,有时候像“谛听”一样听他的声音,因为我是一俗人,尘世的许多风吹皱了我的额头,名利的尘埃落满了心头,有时候也想成就一番事业,这念头真的常常闪过,可都是一闪而过,如昙花一现晨星一亮而已。
有一次我俩聊到乡镇文化遗产保护问题,因《中国文物科学研究》杂志非常需要这类题材,彭卿云会长下命令让我去完成,我就点题,让他谈谈观点,他说:“过去对这一类题材,还真不好说,它和我曾经的研究搭不上边,这些年搞传统建筑,逼着我转过头来学习了一些东西,仅供您参考。我倒要提醒你,要写好这一类题材,不妨找清华的陈志华教授多聊聊,他对乡土建筑研究成果很多,最近我也在读他的书,非常赞同他的观点。村落文化遗产应该是当地自然、文化与经济的综合体,这种文化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因为乡村文化遗产是指基于传统农耕文化背景,在人类与自然长期共同作用下形成的聚落型文化遗产。从形态上而言,它是由多个建筑或遗迹与自然背景共同组成的集群型文化遗产。从构成上而言,它既包括了物质层面的文化遗产,也包括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两部分文化要素与自然环境关系紧密结合,它们与固化了的文化遗产不同,乡村文化遗产是一种活态、甚至至今仍在发生着变化的文化遗产。因此,我们必须要保护研究好这些村落赖以生存的建筑、田野、水系、和原始的自己环境,不断延续这些村落的文化脉络,使之成为我们现代社会多元文化的组成部分。村落保护基本国策不能随便截肢。这其中最主要的是正确处理好城乡关系,现在许多城市都爱提出“国际化大都市”“世界性城市”等口号,如果发展战略目标是一味追求GDP的增长,盲目招商引资,最终一定会带来环境的破坏,更会引发诸多社会矛盾。其实乡土建筑文化的保护与研究的最终目标和城市一样,都要有“个性”,何为个性?个性是一座城市历史的积淀,魅力是城市生命的品格。在国际化、城市化背景下,城市建设最易走入趋同化的误区,这就需要重塑发展形态。一座有个性特色的城市,才配具有吸引力、生命力和竞争力的城市。要注重保持每座城市形成的不同历史脉络、文化基因和传统个性,体现城市的产业特征、资源环境特性和生活特质等内容,还要培养独特的核心价值和城市精神。”
和周公聊天就是一种学习,能够接受多少就看个人的悟性了。记得我们委员会每次开会基本最后总结都是他唱独角戏,稿子也是他自己写,因为每次开会发言的专家、学者很多,意想不到的观点也无法阻止,这一切在最后的总结报告中都要一一点出来,我和若梅都没有这个本事,别人也帮不了他的忙。我只负责会议的日程安排、后勤保障及生活管理,其它一切由周公自己安排。有时候看到他房间的灯光一直亮到很晚,这么大年纪了!就担心他的身体,夜很深了,不方便敲门,只有用房间电话,善意提醒他早点休息,每次他都是乐哈哈的说:“年龄大了,睡眠少,你们放心,还有最后一点改动一下,过会儿就睡!”他是一位对工作非常认真的人,许多时候一篇总结稿能在手上改无数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前两年,江苏《金陵晚报》登了一篇揭露扬州市国保单位一一“小盘谷”被私人承包,开了一个高级会所,我看到报纸,当场给国家文物局董保华副局长电话汇报,当时国家局单霁翔局长调故宫博物院任院长,新局长励小捷业务也不熟,找他也解决不了问题。董局指示我以《中国文物报》记者和他特派的联络员身份前去调查,后来事情在扬州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下圆满解决。在这件事发生前,为了“小盘谷”当初准备对外开,政府相关部门准备拆除其周边胡同,扩大停车场,我刚好陪同谢辰生老在那里调研,当我们知道此事,立即找到相关部门负责人做工作,讲明文物建筑周边的环境风貌与国保单位一样重要,拆除了原有的历史建筑物,其本身就是对文物建筑的破坏!当我把这一切通过电话告诉他,他只简单地说:“希望当地政府能够知道呵护好,把先祖所赠的这一处古典园林原汁原味的保护好,传给后人。”其心胸豁达与宽阔可见一般。有时候我们在一起开玩笑说,当初先父不要多,给他们兄妹每个家庭留下一部善本书!周公早就成富翁了,每讲到这些他就笑了说:“那样的话也许会培养一批赖汉,还是这样比较好,自食其力,儿孙自有儿孙福,通过自食其力的劳动,成就功业比什么都重要。”他就是这样的人,1949年从天津津沽大学(现在的天津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刚好新中国成立,他被组织上分配到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前身一一永茂建筑公司工作。从普通设计人员干起,到小组长、设计室主任,一直当到设计院副院长;从实习生、技术员、建筑师到总建筑师。每一步都是汗水换来的。周公的这一生活得牛气、活得有底气、活得有志气、活得精彩、活得充实、如一株遗世独立的古梅桩,虽然岁月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无数的印迹,而每到冰雪覆盖大地的时候,唯有它凌寒而傲,照样在抽出的老枝上绽放无数朵金色的寒香!他以自己生命与精神的双重体验,完成了一个特殊大家庭中走向平民的华丽转身,这是诗意和美学意义上的重构。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就赁我俩的私交,他也绝对不可能招呼不打一声,谁也不惊动,说走就走了!过去每年圣诞前后,准能收到他寄来的贺卡书信,这种以文会友,见字如晤的心灵共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邂逅,它干净、纯粹、智性、良善,思考也无需说明,就像梦中的一个秘密的亲切的影子,清晰,平和,立体,神秘,并隽永无限。铁的事实打碎了我的梦想,周公走了,真的走了!我们这个时代失去了一位体育建筑界的大师!中国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失去了一个最可爱、可亲的老会长、老师长!
文字㝍到这里,泪水又让我停下笔,一个人来到当年他来苏州指导体育馆建设时,我常陪伴他散步的地方,如今君以去,只留下我一个人沿着旧城墙曲曲弯弯的土坡,那土坡还是老样子,就是长满了思念的青苔。护城河水波波相随,夜夜细数着没有归期的行程。人生流逝,只可知远近,无人问长久。眼前这些迎着晚霞的人们,正散漫地沿着老城墙,在斑驳的石径上拾级流连,走着瞧着想着走的路。呵呵,人啊人,年轻也罢,老了也罢,总能在高高低低的土地上,找到该走或不该走的路。漫漫人生,苦多还是甜多?痛极了能否重新找到快乐?谁人说得明白。今天我与若梅这俩个最让您不舍的哼哈二将,真的用心灵的思念,编织成这只悼念您的花环,敬献在您的灵前,以表我们对您的怀念之情!晚霞散尽,夜色朦胧,多少心思,又零落成泥。
丙申年七月初五记于姑苏春华苑书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