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两会,不少委员谈及中国传统“君子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关系。如钱念孙委员在提案里及之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君子文化最能代表中华民族深层精神追求和独特精神标识,是我们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能够直接嫁接并开花结果的‘老树新枝’。”“君子文化打通了传统与当代,是当代与传统互联互通的杠杆、桥梁和纽带,是让中华民族传统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传输导线和融合平台。”“法国有骑士人格,英国有绅士人格,美国有牛仔人格,而君子人格应该成为中国文化的代表。我希望今后能够广泛开展‘新君子文化运动’,在社会生活各方面大兴君子文化、大倡君子之风、大行君子之道,让君子文化成为改善社会风气的一剂传统良方,使君子风格在社会蔚然成风。”此话诚然,“君子文化”的确是中国文化最具特色的标识,从某种程度上说,“君子”一词古往今来都是中国人内在的人格理想及人格追求。
“君子”一词,在中国历史上出现甚早,先秦典籍里已比比言及。且自产生之日起,即一直与“小人”相对,之后又有“伪君子”之谓。《易·乾》:“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象传》:“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汉班固《白虎通·号》:“或称君子何?道德之称也。君之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清人俞樾容括众说,在所著《群经平议》里平议曰:“古书言君子、小人,大都以位言,汉世说如此。后儒专以人品言君子、小人,非古义也。”我们现今提起“君子”,无须饶舌,熟如众知,即指人群中之才德出众者,是历来仁人志士、介士正人之代名词。
“君子”一词,自提出以来,经儒家、墨家、道家历代选择、阐释、提升,已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内在理路,古往今来的一种人格理想,影响垂今,题识鲜明。环视当下,即使身处偏远,无远弗届,目不识丁之人,自小即宁愿为君子,毋为小人,可见其影响之巨之深之久远。余秋雨说:“中国文化的人格模式还有不少,其中衍伸最广、重叠最多、渗透最密的,莫过于‘君子’。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庞大民族在自身早期文化整合中的‘最大公约数’。”
传统君子何以范式当代,仪型后世,赞扬风化?君子之言行、进退、出入、处世大节者何?对此,自先秦迄明清,皆有种种讲述,旧义新章,汗牛充栋,皆对当时及后世产生莫大影响,为历代行世箴言、处事轨仪。然总其核心,不外德道、忠义、仁恕,不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尤重于修身,重于个人道德修养,重于是否有公心。如《大学》第十:“君子先慎乎德。”《尚书·虞夏书》:“惟德动天,无远弗届。”《论语·里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唐魏徵《十渐不克终疏》亦说:“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此怀、此德、此义,核心即是公心,此即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所谓:“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公私之间而已矣。”
笔者愚见,当今之世,谈君子、君子文化,学以做人,非仅践规蹈矩,仪型乡国。德字固当其先,但行事处世,尚须“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且在价值内涵上能容括古今,知类通变,不泥于古,不昧于古。所谈君子,绝非回溯先秦、秦汉、唐宋、明清及近代之君子,而是要有现代民主精神、文明气息的“当代君子”。周馥《负暄闲语》里说:“君子体道,眼觑千古之上,心契造化之微。”此言诚是。司马迁《太史公自序》里亦说:“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要知时代迁演,文化境况迥异,古今价值观念不同,行事处世及评判标准前后差异颇大,同样所谈之德之道之忠之义之仁之恕,已与古人有极大不同。若一味恪守旧章,步趋古人,不免其迂。先秦自不同两汉,唐宋何尝同于明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