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熙为中国近代北方工业之父,与南方实业家张謇合称为“南张北周”,对中国民族工业所作的贡献,在官方历史教科书上有所记载。中华历史浩如烟海,优秀人物层出不穷,但能在教科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并不多。近日研读《周学熙自述》,发现周学熙前期所走的人生之路很有特点,即早期接受个人教育,随后鼎力兴办教育,到最后办实业时发展职业教育。与教育有着不解之缘。
一、早期功名教育的失意者
世家子弟恪守“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之信条,周馥家庭也不例外,周学熙在同治九年,六岁时居金陵就初习识字,八岁时,居天津入塾读书,一直到十四岁随父乞假省亲,回建德县纸坑山,虽无塾师,但从长兄徵之课读,日夜用功,文思大进。十五岁即入泮。十六岁徒行百里到贵池府应童子试,十七岁赴省城科考,一等前列,补食廪饩。十八岁赴金陵应南闱乡试(江南的乡试叫南闱),未中。二十一岁又应南闱乡试,又未中。二十四岁,居北京,应北关乡试,仍未中。二十七岁,居保定,应南闱乡试,还是未中。二十九岁时,应顺天乡试,中第十八名举人。
读到此处,我感慨顿生,在求学路上,周学熙所受的煎熬,有谁能知?在此期间,他的两个哥哥早已中举、中进士了,可他这个补了又补的老童生,在补习路上走得瘦骨嶙峋疲惫不堪。正如命运从不将门窗插死,当一扇门关上了,那窗子肯定不会严实,你稍一用力,就会洞开。可周学熙并不顺,好不容易中到的第十八名举人,因考试舞弊案,大费周章。后虽复试列新中举人一等,但额满见遗。后又两次参加会试,均未中。
屡败屡战,精神可嘉,但残酷现实,让其对科举已意兴阑珊。最后在直隶报捐道员,从此走上了仕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若周学熙在求学路上顺风顺水,那么他可能成为近代众多的国学大儒之一,但近代就少了不可多得的民族实业家。
二、近代大学教育的推动者
一八九七年,周学熙三十三岁,已育有五女一子,家累渐重,有人说他当以“异路功名发达”,周馥给亲家张燕谋去函,为周学熙在开平矿务局谋一小事,辗转于温州、厦门、福州、澳门等地,也就是当下的跑销售。其后因开平矿堕入外人并吞之计,成为“卖约”,而“坚不签字,遂辞去总办,与矿局脱离关系”。再后来以滦收开,兴办水泥不表,在其三十七岁时,时任山东巡抚项城的袁宫保世凯,札委总办山东大学堂。让这位崭露头角的实业家与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
清朝末年,随着西方列强的不断入侵,中国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空前加剧。在变法维新思想的推动下,“废科举,兴学校”的潮流不可遏止。改革封建传统教育,逐步推动中国教育近代化,已经成为中国近代教育发展的趋势。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初二日(1901年9月14日),光绪皇帝正式下令全国各地书院分别改为大中小学堂,上谕云:“人才为庶政之本,作育人才,端在修明学术……除京师已设大学堂,应行切实整顿外,著将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于是,各地纷纷遵旨办理,很快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个书院改学堂的热潮,山东大学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了。
光绪的谕旨第一个响应的是山东巡抚袁世凯。政治家的敏感,让他嗅到了第一缕气息。当时他正在家里休假,看到皇帝的谕旨后,立即想到了周学熙,周学熙销掉淮阳捐局差使后,立即起程,九月到了济南,当即替袁世凯组织人员起草了《山东试办大学堂暂行章程折稿》,认为'国势之强弱,视乎人才,人才之盛衰,源于学校。诚以人才者立国之本,而学校者又人才所从出之途也。”这与当下提出的“科教兴国”同属一辙。奏请先在省城设立大学堂,分斋督课,其中专斋相当于大学,正斋相当于中学,备斋相当于小学。奏陈得到清廷的照准,于是山东首先办起了一个官立山东大学堂。这是继京师大学堂之后,在各省最早兴办的官立大学堂。
周学熙任管理总办(校长)。第一批招收学生300人,聘请中西教习50余人,后增至110多人,美国人赫士为总教习。
周学熙年谱记载:奉上谕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其教法当以四书五经纲常大义为主,以历代史鉴及中外政治艺学为辅,是为中国开办大学之始。余奉命后,订章程,聘教习,所有功课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校风甚饬,重印中学正宗,又采各家所译西文格言及科学理化之论,成为西学要领一书,以授学子,使端趋向,而重实学。
我们看看其后面两句话:使端趋向,而重实学。也就是使学子一开始就以实用、实业为学习方向。这样的办学宗旨,似乎召示着其后工艺学堂与考工厂的诞生,是顺理成章之举。
但周学熙在其五十八岁,即一九二二年利用回秋浦守制之机,在家乡创办了秋浦宏毅学舍(书院),不仅与其之前办的职业教育有所不同,就是与普通学校的性质也不一样。其宗旨是以中国旧道德旧文学为根本,辅以英文、数学及新知识之切于实用者,以期养成任重致远之人才。凡来肄业者,须专心向学,切实用功,以服从学规为主;并严订章程学规及课程;任彭星台怡为监督,聘姚仲实永朴、陈慎登朝爵、马庆云汝騆、诸宿儒及英算名家为主讲教授;又于城乡举办义学五处。由于地方不靖,师生逃逸,宏毅学舍于一九二九年停办。其间自宏毅学舍毕业者,本科生十四名,预科生四十一名,商科生二十一名,各义塾学生一百零二名。李克强总理怀念的恩师、“有实无名”的真学者李诚,曾就读于宏毅学舍。
后人评价这些书院(学舍):在中国教育史和文化史上功不可没,不仅有独特的价值,而且其教学方式对现今大学教育模式有很大的借鉴作用,亦即古今、中外之间得以互补。
三、中国职业教育的奠基者
话说:国难思良将,板荡识能人。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后,锐心图治,又想到了周学熙,将其带在身边,帮其整顿经济,实行新政。此时周学熙创办了“工艺学堂”和“考工厂”。如“图算学堂,参仿日本办法,选招聪颖子弟,半日在堂学习图算、机理并浅近化学,半日在厂练习各种机器工作,为造就人才,振兴工业根本。凡所规划,均研究理法,统筹利病,折衷取当,不随流俗一隅之见。”
一九0三年,周学熙奉委为直隶工艺总局总办,该局作为全省工学界之枢纽,以创兴工艺提倡实业为宗旨。对此项委任,周学熙的自我评价是“之后四年,工艺成绩斐然”。他首先制定了一张蓝图:计划创办高等工业学堂、教育品制造所、劝工陈列所、实习工厂、造纸厂等;工厂附设:日夜课补习所、仪器讲演会、工商研究所、小彩票、拍卖处等;助办者:初等工业学堂、织染缝纫公司、玻璃厂……
蓝图一旦确立,必须当即实施。当年六月工艺学堂改名为高等工业学堂,以教育培植工艺人才,注重讲授礼法,继以实验,以卒业后能任教习工师发明工业为目的。尔后办实习工场、官立造纸厂,“又开办广仁堂女工厂,收学徒300余人,教授手工,是为女子职业之先河”。
从上可知,周学熙创办的工艺学堂,到后来改为高等工业大学,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做到学有所用,用有所学,学用结合,知行合一,毫不夸张地说,周学熙就是中国大规模职业教育培训之父。
如果说周学熙设工艺学堂,是“造就人才”的职业教育,那么他开设的考工厂,就是“鼓舞商情”的全民职业教育机构。他在年谱中陈述道:各省举办农工商诸实业不为不多,而商民之闻风兴起者仍属寥寥,似于提倡鼓舞之道犹有未尽。因此考工厂的设立就起到了一个“考察本国、外国产品,以激发工业家之观感”。
考工厂简言之,就是一座商品博物馆。它以展示商品,使参观者从感性认识入手,达到“开通民智,提倡工商业之进步”的目的。有史料称,开厂“半月以来,观者甚众,日千数百人、二千余人不等,购买货品亦时有之。似此,民智可期逐渐开通”。
为了使考工厂作用发挥到极致,考工厂还开展多种形式的工商活动:如工商茶话所,邀商界、学界人士,演说各项要理,每月举办两次。有史料称,“每当演说,官绅士庶,听者常逾千人,裨益工业殊非浅鲜”;工商研究所,每月召集两次,并将研讨问题,形成《问题条对摘要》,报送有关方面参阅;招考工业,现今说法就是对产品进行评比奖励。为此,制定了依商品“制造之难易,作法之巧拙,装潢之美恶”,“成色之高低,价值之贵贱”,“利用之广狭”等条件,对本省各地报送产品,每年评比一次,凡精美者授予金或银牌,并由“各该地方备案,以资保护”。可见商标保护已见端倪;工商劝业展览会,这是相对于常设的考工厂之外的短期商品展卖场所,若属新事物,给予“免纳税捐”的优惠。
可以说在当时的环境下,工艺学堂的建立,让许多人学习到了先进的制造技术和先进的管理,而考工厂的设立,刺激了民族工业发展、促进了商品流通,更开启了国民的商品化教育,同近代文明接轨,推动了当时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和社会进步。
周学熙的一生,在振兴民族工业方面,已享誉中外,但其在近代大学教育方面作出的独特贡献也不容小觑,在古与今,中与外之间,做了积极而富有成效的对接,尤其创设“考工厂、工艺学堂”,将教育培训引向普通大众,若说周学熙是中国职业教育奠基人,应该是实至名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