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月亮

从丁家湾的古巷中出来，仿佛回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行走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街灯次第亮了，将苍白的月色点染得一圈圈的红润起来。这时同行的老周与老李，竟跳起来嚷道：“怎么扬州的月亮不一样？”我立马拿出相机，将它定格下来，竟看到了月亮的一幅网络卡通笑脸。我终于明白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的真味了。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它大大的、正正的、扁扁的，挂在楼宇间，让人感觉像俏皮的小姑娘，从墙角探出一张脸来。

是的，小盘谷里的那位小姑娘，介绍园林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时，就是绽放着这样的笑脸。小盘谷坐落在丁家湾大树巷内，是当年大清两江总督周馥购得徐氏旧园重修而成的。

当听说我们一行就是周馥家乡人时，小姑娘略显一点局促，好像遇到了园子的曾经主人般尴尬。当老周说是初次寻访时，姑娘才松弛下来。她带领我们走过“花溆”，穿过“云巢”，让人从字里行间，直接参透出了主人退隐修道之意。崇儒的周馥，完成了“修齐治平”的人生宏愿，但年高致仕之时，又回到了躬身自省、慎独修心的原点上来。但此时周馥将视阈从外向内收敛，搭园内之景，也是造心中之景。他要在打造自己灵魂与肉体皈依之处的同时，也要重修一个能承继家族未来的家园。

这点在园中登山道上，足可见其用心良苦。石叠假山，峰危险峻，具明代“左蹬右道”特征，即左边路崎岖难行，右边路平缓好走。沿左边高低不平的路攀爬，只见墙随路高，路随墙升。围墙的中间有“书形”窗，墙的前头开有一“玉形”窗。小姑娘说：“此路之艰，有如书山。正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其窗如‘书’如‘玉’，那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了。”话音未落，老李问：“书中自有黄金屋又在哪里呢？”小姑娘转过头来，指着树后的“铜钱”方窗说：“诺，在哪！主人低调，栽棵树掩之。”

用如此物语对子孙的教化看似俗不可耐，但用此元素构园，确也直达人心。当然周馥劝勉子孙读书决非仅此。他在《负暄闲语》中，要求子孙“眼觑千古之上，心契造化之微”，告诫子孙“若沽名躁进，汩没于势利中，终身无安静日子”，应“格物致知，自诚而明”……所有这些，可见园的主人是高瞻远瞩、心澄如月的。

到了假山最高点，环视整个园林，才看清小盘谷占地不大，但石径盘旋，溪谷幽深，随形造景，别具匠心。游廊连接景点，粉墙营造景深。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树木花草，点缀其中。相互借势，山高非水浅；彼此相依，曲径必通幽。小盘谷虽是人工所筑，却宛如天然画卷一般。

到“怡韵山房”，推门而入，才知是主人的琴房，高山流水，琴瑟怡韵，这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当老周与老李在案前坐定后，我想像着伯牙与钟子期，在一个月光朗照的夜晚，抚琴听音，撩得月亮也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探进山房。一把琴和一缕月华，一壶酒伴几位老友，野老不相疑，江湖已退出，身如行云流水，心停自在之间。

我们来到“水流云在”飞泉下，在水阁凉亭前，陷落在几把藤椅上，也陷落在小盘谷的山水之间。生活的最终归宿是退守，灵魂的最终意义在安放。一粥一饭可生存，一池一井可净身。这不，水榭前一口古井、一只木桶，形影相吊，似乎等它的主人牵绳以亲。老周兴起，弯腰打起一桶水，水清澈明亮，可鉴日月。

此时我似乎从老周的背影中看到小盘谷曾经的主人，躬身自守着风烛残年，也守着心中的一轮明月。“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盘居于此，课其子孙，以至百代不衰，实在让人景仰。

小盘谷之名，取韩昌黎之文，隶字匾额出自西泠印社大家之手。导游说，月亮，因皎洁而美好，更因嫦娥、玉兔而生动。小盘谷因是扬州现存园林中唯一的明式遗存而尊贵，更因主人身份而闻名。

小盘谷，是扬州园林中的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