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1837-1921),字玉山,安徽建德县(今东至县)人,是追随李鸿章三十余年的晚清名臣,曾任津海关道兼署天津兵备道、长芦盐运使、直隶按察使、直隶布政使、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两江总督、两广总督等职。是洋务运动的主要推动者和实际操盘人之一,建树之丰,无人能匹。
20世纪上半期,周家以天津、上海为基地,形成了庞大的官商型实业家族。到了20世纪下半叶,这个家族又以北京为中心,进而走向海外,形成了一个文理并重、中西交汇、百花齐放式的学术大家族,其杰出人物之众多,足以办出一所一流大学。 “富不过三代”,周馥家族却打破了常规,延绵百余年而繁盛不衰。
周馥家族第二代杰出代表周学熙是大名鼎鼎的北方民族工业奠基人。第三代杰出代表周叔弢知名度最高,著名实业家、藏书大家,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务。周馥家族的第四代至第六代,在中国文化学术界人才辈出,大放异彩。真正实现了“家学渊源”“代有人出”的传统理想。为什么周馥家族能够枝繁叶茂,绵延昌盛,人才呈喷涌而出,官宦、实业、学术,皆臻极致,三位一体,相得益彰。被学术界堪称“东至周氏文化现象”,已越来越被文化学术界所关注,文化考察或敬仰拜谒者络绎不绝。有鉴于此,拙文拟从东至周馥家族的人文、地理环境及家族兴起进行粗浅探讨,以期抛砖引玉。
一、周馥与人文厚重“建德县”
建德县(今东至县),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万里长江安徽南岸之首,境内有枣林湾新石器文化遗址和被誉为安徽“周口店”的华龙洞旧石器遗址。该县先后沿用至德、建德、秋浦等县名,始建于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太平寰宇记》云:“以年号为名”。建德:《方舆纪要》,五代杨吴顺义二年(922)“改至德为建德县”。其含义,据《建德县志》载:“益其地势物象与浙东相类也”,故名,仍属池州,历南唐不变。两宋时建德县属江南东路池州池阳郡。元初属江淮行省,元二十一年(1284)改属江浙行省,元二十三年属江浙省池州路,明和清初属池州府。清顺治二年(1645)属江南省,康熙十五年(1676)属安徽省。雍正元年(1723)隶两江总督,雍正十一年属安徽省宁池太道。
当时建德为山区小县,民风淳朴、崇文重教,文运亨通。已盛行尧舜文化、东流陶渊明田园文化。宋景佑年间,著名诗人梅尧臣任建德县令,尽自己的力量做了许多惠政于民的事情。县署外有圈破旧的竹篱,常年需要修护,因此成了民众勒索的借口,梅尧臣果断以土墙代替,并在院内植了一丛竹子,以竹子之傲霜凌雪而明其志。他任县令期间,革除弊政,事必躬亲,经常深入乡间百姓家微服私访,与农人、与烧瓦匠、与贫民交谈,了解民间疾苦,还亲自赶赴山林大火现场,洪水泛滥的河溪进行实地察看,为民除忧解难。后人把建德旧邑称为梅城,并在白象山半坡上建了一座梅公亭,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元•吴师道在《梅公亭记》中赞颂道:“以仁厚、乐易、温恭、谨质称其人”。
建德县享有“尧舜之乡,道德之城”的美誉。由于地理,人文等环境因素的影响,徽州文化与皖江文化在山水兼得的山城发生碰撞、融合,因此文化风貌呈大皖南文化圈特征,发展到了精致和成熟阶段,以桐城派为代表的皖江文化和徽州文化双峰耸峙,安徽文化迎来了辉煌灿烂的顶峰,纸坑山周馥就是在此文化大背景下成长起来,独特人文环境为他提供了成长良好的土壤和耕读传家的内在基因。
二、身体力行勤俭持家
周馥出生于一个名门望族、官宦世家。幼时祖父、父亲为重振家风,对他寄予以厚望,认为富贵当以诗书培其脉,以勤俭植其基,亲自教授周馥写字、练字,说字既关“品性”,又关“福泽”,因此不惜钱财、搜集颜真卿、欧阳询、柳公权等诸家碑帖,让其一练数年。周馥8岁进私塾,家中送其到距家20多华里的四角尖山中的明王禅寺古学堂启蒙。拜僧人妙法为师,此人乃清末翰林,文才武略过人,周馥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启蒙教育。13岁时,周馥步行70里到元甲山学馆从师名儒王应兆(字介和)先生,由于他聪颖过人,勤学不倦,16岁已能吟诗作对并写得一笔刚劲、洒脱的好字,时凡乡村有请先生代作祭文书札等,父辈都嘱周馥代撰。咸丰末年,避战乱辗转到省城安庆。同治元年(1862年),李鸿章组建淮军。周馥应募,即“招往办文案”。从此,他跟随李鸿章办洋务达三十余年,深受倚重,成为淮系集团中颇有建树和影响的人物。
周馥十余岁时,祖父常教育他“人能吃苦,自然守分,自然励志向上,贫可致富,贱可致贵,然不可存一毫希冀心”。父亲告诫“人存心不忠厚,人处家不勤俭,终必覆堕。大凡忠厚人家未有不勤俭者。”周馥位居总督职位,按规矩,总督每天有一桌鱼翅席。周馥到任后,就给撤除了。出门办事只用一辆马车就去了。辅佐李鸿章三十多年任劳任怨,殚思极虑。勤于政务,精于政务;勤于军务,精于军务。学煕曰:“谚云大富由天。小富由俭,信不诬也。是知治家之法,应以勤俭为本,望吾子孙笃守素风,勿忘此训。”
在作家周作人眼里,两江总督周馥穿着棉袍马褂,棉鞋也很朴素,像是一个教书先生模样,他说,在五十年中所见新旧官吏中不曾有过,他的朴素、诚恳的态度,这在刘坤一、张之洞、魏光焘大概是不会得有的。
周馥的妻子吴太夫人,过70岁生日,当时周馥已是山东巡抚,他没有搞庆祝。过去有一种礼物是用一幅绸子写“寿比南山”等祝寿吉语,上面有谁谁,下面说谁谁送。只是把这个字留下,把绸子退还,不收礼。家里面的仆人每人给一碗寿面吃。碟子、碗都是搪瓷的,非常简陋。
三、家风严谨厚德行远
周氏始祖为东周君鸠牧,传至三十四代世祖周访(646-719)在唐高宗李治时任中丞,天授元年(690年)武则天代唐称帝。为逃避武后乱政,由徽州婺源七都迁至安徽建德秧田畈。从六世祖繇、繁二公迁至纸坑山,由此,周氏家族在这里落户繁衍生息。传到周馥这一代,已是第三十八代。
周馥晚年隐退潜心撰写《负喧闲语》以告诫警示周氏后人,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周馥家族注重平时的言传身教。周馥嗜好读书,尤喜历代诗文、诗话,未偿一日释卷,写下了大量著作及诗篇,后人将其著述整理成全集34卷。在对子女垂教方面,写就示儿诗23首。《示海铭二儿》写道:武候戒子书,淡泊与宁静;圣人为世师,忠恕重垂警;所贵收放心,欲绝外物屏;改过如扫地,时见尘满境;读书如尝食,甘苦在心领;一步一从容,即事即思省;久久心自明,豁然开万顷;矢志金石坚,造物难为梗。
违义而荣不如守义而困。周馥是一个很有气节的人。他在《负暄闲语》“处事”章告诉子女“一身行止,惟义是视,从不趋利避害。当患难,可辞而不辞;遇富贵,可就而不就,此心坦如也。尔辈看我一生,何尝惧在贫贱、祸患之中?”从后面的自述看,更让人动容。他说:“我任司道日,遇有益于国于民之事,莫不勇往图之,未尝一日偷安。每当利害未明时,先为大府画策。”1875年,周馥负责筹建北洋海军,三年后母亲病故,他不得不回籍守制。1881年,守制期满,深知周馥干练的两江总督沈葆桢托人致意,希望周馥留在江苏。周馥答复道:“李相国待我厚,我既出山,安可无端弃北而南?大丈夫出处,惟义是视,何计厉害?”信义为本的周馥还是毅然决然地回到海防支应局,为北洋海军建设殚精竭虑。
世间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周家十分注重子女传统文化教育,《周礼》、四书、五经为必修课。周馥祖父从周馥四、五岁起就开始教《论语》“巧言令色”等章,《孟子》“舜浚井完廪”章。待五、六岁常以浅俗诗歌教导,如“身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不下数十首。周馥为教戒诸孙,留下六万字治家宝训《负喧闲语》;留下《示海铭二儿》等诗篇。周学煕专事成立“师古堂刻书局”,亲定审书,精美刻书,以备家塾之用。所选书目,都是为人、为学的重要书目。周叔弢为子女亲定课程表,购买适用书籍。
周馥为官低调,更谈不上骄横跋扈。周馥任海关道、盐运使等美差前后十几年,所谓显宦专绾财政,不妄取,薪俸所入多以施与。尤以兴学济族为务,屡捐巨款修文庙、建书院、立义庄,囊中所余无几,不以官肥家为霄壤,即在当时亦所罕见。后代诸如周学煕、周叔弢、周志俊等政坛政要,敬效前辈,廉介自持,低调从事,纷献义举,莫不如是。
“自奉极簿,待人极厚。”据《李鸿章撰并书周光德墓志铭》曰,“闻公祖礼傛公,有倾家资助友偿债之事。光德公终身接人,无疾言厉色。遇亡友之家尤厚,凡所营获不遗余力。”吴太夫人守盈以约,不忘前艰,节缩簮珥服御,买田二千亩,以恤贫者。谓煕曰:“家乡山多田少,生计艰难,汝异日有力,必多办善举。”周馥“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他参加淮军后,即使随李鸿章同太平军作战期间,也未放弃读书。一次巡营,李鸿章行至周馥帐所,看到几案上“皆宋儒之书”,心独异之,以为周可任大事。周馥居官,以处事精细、谨慎著称。李鸿章评论他:“周某用心极细,虑事最精,且廉政,有魄力,非时人所及。”周馥崇尚安详,为人处事从容自若,无论遇到什么事,或荣辱或成败,举止皆自然如常。周馥说:“事从容,则有余味;人从容,则有余年。”他“气忌盛”,“心忌满”,“才忌露”,无官时不“贪名躁进”,居官时不“妄为”,不“轻喜易怒”。甲午战争爆发后,李鸿章命周馥赴东北前敌“总理营务处”,有朋友告诉周馥:“此役必败无疑,尔往前敌何为?”周馥则说:“明知必败,而义不容辞也”。
周馥父亲周光德曾对他说:“富贵当以诗书培其脉,以勤俭植其基。”周氏子孙们自幼就受到朱子学说的熏陶,以朱子的诚、信、义、仁作为立身之本、立家之本。周馥与原配夫人吴氏,非常重视对后代的教育,周馥从戎在外时,吴氏无论多困难,都要督促大儿子周学海在身边认真学习,从小打下学业根基,到22岁,学海在家充任塾师,教弟弟周学铭、周学熙课读,管教很严,稍有懈怠,即以尺击掌。两个弟弟学习扎实,光绪十八年,长子周学海和次子周学铭为同榜进士,一直传为佳话。周氏家族有自家的助学基金,即家族中富裕人家拿出一部分钱来,扶持家族中孤儿寡母的日常生活和继续学业。周馥虽一生经办洋务,为官清廉。周馥分家时,几房总共不过十余万银两。周馥唯一传诸子孙的,是他晚年专心撰写的家训《负喧闲语》,让自己的家族永远吹拂着良好的家风。
中国历史上,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比比皆是,书香门第绵延数代的也屡见不鲜。权力、金钱的嬗递往往凭借无据,而德行、文化的传承才是历久弥新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