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东至周氏家族在周馥的带领下,从东至小县走出去,逐步发展壮大。在20世纪上半期,以天津和上海为基地,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实业型家族。到了20世纪下半叶,又以北京为中心,时而走向世界,形成了一个文理并重、中西交汇、百花齐放式的大家族,风流雅韵,绵延近百年。可以说,周氏家族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近代政治、经济、学术文化产生重要影响,其富而好学的家族传统也值得今人深思和借鉴。
纸坑山下尧渡河
安徽省西南边陲的东至县,一条河经城而过,河叫尧渡河,相传古时舜帝初耕于此,尧前来探访,请其出山为辅,在此地渡河而故名。尧舜渡河而去之后,这儿贤能辈出,地名也从东流、至德、建德、秋浦,而成东至,东至县也因此被当地人称作尧渡。
尧渡河全长75公里,流域面积756平方公里,流经东至县,东北与黄湓河水系相邻,西南与江西省鄱阳湖、太白湖水系接壤,北临长江。其上游山高林深,河湾水急;中下游则青山叠翠,竹影婆娑,山花浪漫,碧水荡漾,风景优美,有“烟雨漓江”之韵致。从尧渡河乘竹筏漂流而下,可直达长江。两岸有名胜古迹不可胜数,铁佛寺、万善桥、许世英故居、唐山寺、石印洞、滴水岩、梅山庵、黄泥湖、陶公祠、东流双塔、老街,等等,让人应接不暇。千百年来,尧渡水静静东流,滋润着两岸风物,怡养着两岸的子民,也滋养了一个对近代中国政治、经济发生了重要影响的家族——周馥家族。
从东至县城向东不远,便是周氏家族的故居——纸坑山。纸坑山又名纸山周,坐落在东至县尧渡镇东北3公里处的梅城村。梅城之名因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而得名,梅尧臣曾在这里任县令,以正直清廉为人所敬仰。这里群山环抱,田野肥沃,一派江南风光。纸坑山向上延接亭子岭,向下与梅城南门前的玉峰山相连;发源于亭子岭的溪水有个动听的名字——兰溪。溪水从东南山涧中流出,它环绕古时梅城西南北方,流向石印洞,再汇入尧渡河,向入江口的东流奔泻而去,再汇入长江,浩浩荡荡,奔流向东。江上渔帆点点,轮船鱼贯而行,陪同前来的东至县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姚北生说,周家父子当年就是乘坐这样的船只,乘风破浪,走向外面世界,走上了漫漫的寻梦之路。
村前是一畈农田,阡陌纵横,原有一条石板路通往下乡,村下有一排百年老树,枝干遒劲,横柯蔽日,给村庄增添了几许古意和神秘。只是当年的石板路已为乡间水泥公路所替代,村村通的民生工程给村民们提供了出行便利,却也将乡村原有的节奏和况味一并切割。“石上轻云从足起,枝头好鸟伴身间;买花每入市中市,采药常寻山外山”的诗意曾是乡村当年的写照,今天已为实用快捷的生活节奏所代替。
在村口远看,我们眼前的小村与周边的村庄并无大异:环山傍水的村庄,新旧民居杂然相处,旧居是传统的徽式风格,粉墙黛瓦,虽历经岁月漂洗,古风古韵依旧动人;新建的民居多是二到三层的楼房,但装饰上不脱徽派建筑的风格,白的轻盈,黑的庄重,在彰显时代发展变迁的同时,也传承了古典端庄的徽派风韵。即便是严冬时节,天气微寒,江南的韵味依旧隐隐地透了出来。一路行来,青山绿水间的韵致,让我们感叹生在江南的美好,而在这样的山水中,追寻一个家族的足迹,无疑是件有意义的事。
风流只被雨打风吹去
尧渡镇梅城村的周村村民组是周馥的诞生地。但自周馥功成名就后,其后人皆随其离开故土,在天津上海北京等地繁衍发展,故居现在所住的都已不是其直系后裔。但我们与一些村民交流时,谈到周馥及其后代,他们都能子丑寅卯地说上几句,并不自觉地流露出仰羡的神色,看得出,村民们对宗族中能走出如此优秀的一支,依旧抱有欣慰和自豪之情。即使在今天,村里学风依然浓厚,显然是周氏一支对乡贤潜移默化的结果。
如今的周村组尚保留着周馥家族的几处遗迹,最早的故居已是不存,71岁的原村党支书记周良和说,故居原是一幢六开间的农房建筑,中间开天井,西厢是住房,上楼下厅,颇类于徽派建筑的风格。因为周氏一门全部外出发展,故居无后人留守,历经五代,早已不复可见。
周良和说,周馥发迹之后,曾连续在故里修建了两处建筑。一是周馥接官厅,是周馥当年回乡为父守丧三年接待地方官员之处,始建于光绪年间。接官厅坐西朝东,进深三间,面阔五间,建筑面积190平方米。接官厅有门楼、主楼两层,内设会客厅、客房、设施豪华。厅内悬有御赐匾额:“七旬齐案,五子登科。”七旬系指周馥和夫人寿诞,五子系指长子学海、二子学铭、四子学熙、七子学渊、九子学辉,他们兄弟都中了进士、举人、拨贡等科举。还有一块御赐“风清南服”匾额,是对周馥督江南各省,为两江总督、两广总督时为官清正,受南方人民爱戴的褒扬。另有一块本县绅耆赠送的匾额,上曰“嘉惠桑梓”。接官厅右侧,是周姓义塾的楼房、花园、厨房、厕所等。
二是周氏宗祠,由周馥始建于清光绪年间。位于周村组中央,坐南朝北,东距周馥接官厅约250米,宗祠现存部分五进三开间,建筑面积109平方米。前部分为“四水归堂”天井房,后部分与接官厅几乎同一形制,构造独特,造型别致。宗祠分中、前两厅,山墙高大,屋脊上镶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飞龙,一侧开耳门两扇,小窗一扇,屋檐的挑口上有花卉浮雕,刀工生动古朴、式样别致典雅。祠内供奉周氏家族历代祖先神主牌位,抗战期间,被日军烧毁,文革时再遭破坏,现仅存后厅,成为左右住户堆集杂物之所。
清宣统二年(1910年),为防白蚁侵蚀,民国财政总长、周馥第四子周学熙秉承父志聘请上海名师设计对这两幢古建原样式复建,混凝土地平,青石浮雕磉墩;所有梁、柱、枋均以钢筋水泥仿木代之,榫头、卯眼也不例外。它们与建德文庙大成殿重修年代相当,是我国最早的钢筋水泥仿木建筑。
2007年9月,周氏宗祠和周馥接官厅一起被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09年12月又对照国家文物局制定的标准申报国家级文保单位,尚待批复中。但风雨流年,时事变迁,守护不力,两处建筑均破败不堪,接官厅现仅存后厅为仓库,石灰剥落,青砖暗淡,所幸为一村民所住,聊有用处与呵护;周氏宗祠则更是墙坍壁塌,只剩下十余根水泥浇筑的立柱裸露在风中,支撑着半片屋檐,似在诉说着一段沧桑过往。
从周村出来,我们复又前往周馥墓园处。沿着206国道,不一会儿就到了周馥墓地所在地——云雾坑山。山中有一名叫“金钱吊葫芦”的矮小山包,周馥墓地便坐落于此。传说周馥生前曾延请一位风水先生为其寻找百年之后的风水宝地,最后选中了这个小山包,认为是绝佳之地。说来倒也奇特,山包虽矮小,但登顶四望,万山尽在脚下,远处的官港镇和206国道也在视线之内。民国十年(1921),周馥在天津病逝,由其子孙扶柩南归,安葬于此。墓园占地约60平方米,原有牌坊、亭阁和神道等,颇为壮观。文革期间,遭到破坏,现仅存石雕文臣武将、石狮、青石台价、拜台、陵墓和墓碑等。
山脚下,一块一米多高的大石碑映入眼帘,再朝上走,便是神道,神道前立有民国秋蒲知事封山告示碑,皆为草木掩覆,虽是隆冬,但草色青绿,生机盎然,不免令人唏嘘,草木如此,人何以堪?神道两旁尚留石雕四个,文武官石雕像各1个,石龟1个,石狮1个,钢混结构,姿态各异,守卫着墓主。坟墓坐东朝西,亦为钢筋构建,坟前有三级祭台,冢高2.7米,宽4.8米,坟墓中轴线前后各立碑刻一方。前碑阴刻“清授光禄大夫陆军部尚书两广总督显考乡贤公墓”,其中“乡贤”二字系文革中被人凿平改刻“壳慎”而成。
我们在墓地环顾良久,细辨周馥生平碑上的文字,不禁心生感慨: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多少事只付一筢抔黄土,百字短文。而百年之后,尚为后来者所铭记追述,这样的人生大约是有意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