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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家的女叛逆

张高峰|发布时间:2019/12/12 10:28:18|栏目:轶事史话 |浏览次数: 3727

谁家的千金?

这可能是第一次披露的新闻:当代著名的西德籍华裔女画家兼作家周仲铮,是清朝光绪年间两广总督周馥的孙女。在此之前,中国的一些报刊只说周仲铮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或说一个“封建官僚大家庭”,从无人能说清她是哪家名门的闺秀。

周仲铮离开祖国已经五十七年,先到法国后到德国,在汉堡定居入了西德籍,今年七十六岁。

一九八二年国庆逢中秋,天津艺术博物馆选择了这双喜临门的日子 ,举行周仲铮画展,据说这是外籍华人在中国举行的第一个画展。周仲铮特地偕她的西德丈夫克本专程到天津,参加开幕式。我去看了画展,买到一张十分精致的说明书,才知道周女士祖籍安徽省至德县。看到她的自传,又知道她是在天津英国租界长大的,十五岁时,每天从周公馆做自家的马车到河北天纬路北洋女子师范去读书。这些情况,很自然使人联想到清末两广总督周馥和民初财政总长周学熙父子,他们正是安徽省至德县人,当年在天津英国租界有好几处周公馆。

在天津艺术博物馆的客厅里,我见到了周仲铮。她的穿戴、动作是一个十足的西洋老太婆,旧西装,软布帽,外国味的中国话,还不时地耸肩膀,可是她那副老态的面孔和肤色,又无疑是十足的东方老太婆。我直接问她:“您与周馥是一家吗?”答:“他是我祖父。”又问:“周学熙是您什么人?”答:“伯父。”再问:“您父亲是......?”抢答:“周学辉。”。一切全清楚了。周馥有九子,长子学海是五十年代天津市副市长周叔弢的父亲。九子学辉是北方的实业界人物,投资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华新纱厂等大企业。周仲铮原来是总督家的小姐。

周府造反

与周仲铮谈话时,她给我看了一份复制的一九二三年六月六日出版的天津《新民意报》。她还介绍我查阅了一九八一年五月出版的《天津市文史资料选辑》第十五辑。在这一辑里有谌小岑写的一篇史料《觉悟社及其成员》。谌是周恩来领导的觉悟社成员,也是天津《新民意报》领导人之一,现任国务院参事,今年八十六岁。他在文革中,介绍了一九二二年轰动天津的“周仲峥事件”。那时周仲峥仅十四岁,因受“五四”思潮的影响,争取妇女读书自由与婚姻自由,在觉悟社与《新民意报》的支持下,她断然与她的封建官僚大家庭决裂而走出。在那份复制的《新民意报》上,刊有周仲峥写的“大家庭的罪恶”,为一位被婚姻逼死的妇女鸣不平。她控诉封建“大家庭害女子,剥夺女子人权,阻碍我们(女子)做人”。她说“大家庭实为罪恶之渊薮”。

经过一场激烈的斗争,周仲峥胜利了,父亲终于同意她走出家馆去进学堂,同意她自己选择伴侣。于是,她考入了天津北洋女师,立即放开缠足,与同学一道上体操课。她原名莲泉,嫌其雅静文弱,故改为仲铮。仲指她排行老二,铮是“铁中铮铮”,表示她与众女子不同。周仲峥在北洋女师没有毕业,转入南开大学,也没有毕业。一九二六年,她出国到巴黎政治大学读书,她是这个大学的第一个毕业的中国女大学生。七年后,她获得巴黎大学文科博士学位。第二次大战时,她在德国。五十年代初,她又入汉堡艺术学校学画。那时,她已与西德汉学家克本结婚。

周仲峥为什么要远离家园呢?她说:“因为我看到我国满目疮痍,国弱民穷,内忧外患,妇女被虐待,所以要到国外学习,回来救国。何况我与父亲订的条约上,有供我到国外求学一条,否则我们周家决不会送一个女子到国外留学的。”那么,她又为什么事与愿违,没有回国呢?她十分感慨地说:“我出国是为爱国,为救国......可是,我只身远离故国,异邦异言,究竟毅力不足......。我是一个在奋斗途中跌倒的女子,回忆当年,自愧对祖国毫无贡献。”

鲜花苦心

画厅里展出周仲峥的画近百件,都是她送给天津艺术博物馆的,有版画、木刻,还有彩墨、水粉、蜡笔、铅笔、圆珠笔画。使用多种多样的技巧和材料作画,显示了画家的才能。从艺术的观点来看,专程到天津参观画展的中国美术家协会秘书长郁风说:“这是为了效果。”

周仲峥接受的是西方现代艺术形式,她并没有学过中国画。可是,她有中国人的气质,中国文学、中国书法对她的艺术创作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所以她的作品融合中西画法,独具一格,兼备中国的情趣,因而在欧洲赢得荣誉,在中国也很受称赞。郁风说:周仲峥的画“独特之处在于采用自然中的某些形象,创造出自己的语言,来表达一种思想、一种意境、一种美感”。

祖国为华裔周仲峥举行画展,她高兴极了,像小孩子过新年一样地开心,几乎每天都到画厅迎接参观的客人。她人老了,越发思念故土。她特地把她的作品分别赠给中国美术家协会、北京图书馆、南开大学。她说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安心,对生养她的祖国无其他可报呀!

周仲峥热爱祖国,曾写过一首诗“落叶”,抒发落叶归根的感情:

"我是一片落叶,

落叶在寻找自己的树,

落叶一度属于它,

有一次从它上面脱落 ,

它在哪里?

又在何处?


有人对周仲峥说:与其说你是一片落叶,不如说你是在国外开放的一朵中国鲜花。她双手捂着前胸,作痛楚状说:“这朵花的心是苦的啊!”

春柳归燕

周仲峥在天津驱车访问了她的母校和旧居。北洋女师的校址现为天津美术学院。六十年过去了,女士时代的宿舍居然还存在,操场的变化也不大,周仲峥一眼便认出。她走进操场,高兴地告诉陪同她的亲属说:“我就是在这个操场上操时才不再缠足的。”也是在这个操场里,她学唱了第一支歌子,至今还能背诵歌词。说着她便连唱带跳地表演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你的朋友在哪里?在云南?在广东?在湖北?在江西?......。”引来美院的学生围观,他们怎能理解这位海外归来的游子此时的心情呢?

天津著名的国画教授爱新觉罗·溥佐 、孙其峰等接待了周仲峥。画家们当场挥毫合作,她先画了几只飞燕,然后溥、孙等人画树、画山、画水,并题“春风杨柳燕归来”句,分别签名留念,这时室内一片掌声祝贺。

周仲峥很想与当年北洋女师的同学话旧,南开大学外文系主任李霁野得知后,特地请周女士到他家作客。李教授自己在天津女师(即北洋女师的后身)教过书,他的夫人刘文静又是女师校友。还请来了马翠官(《新民意报》主编马千里女儿)、齐思华(天津女师校长齐璧亭女儿)、刘桐卿等老校友见面。插话之间,刘桐卿发现周仲峥的脚放开后比她的脚长的要好得多,周不相信,两位老婆婆竟当场伸出脚来相比。她俩痛述少女时代缠足之苦,周仲峥说她的脚缠了几年才放开,如今成为半大脚,走起路来远不如天足稳快。在客厅的那一角,西德汉学家克本,在与李霁野谈论《淮南子》、《韩非子》、《幼学琼林》.......。

老同学畅谈往事,周仲峥讲了一个极有趣的故事:“我认为北洋女师不是理想学校,可是它不收女生。重男轻女,岂有此理!要向张伯苓校长请愿,请他招收女生。我写了请愿书,找了几位大姐签名,然后我们当面交给了张校长。他一方面同情我们的要求,一方面述说办学校的难处。可是,他终于在一九二六年创办了南开女中。”

喜欲泪下

周仲峥当年在天津英租界的两处旧居,一处已改为现在的天津市五十九中学,还有一点旧时的建筑,另一处则连影子也没有了,变成一片居民楼群。她想寻找当年贯穿德、英、法、日四国租界的墙子河,如今那条当年的臭水河,变成天津市最宽敞的胜利路,还出现了十四五层高楼。我问周仲峥:天津今昔对比有何不同?请你用最简短的的语言回答我。她不加思索地说:“人多了,楼房多了,汽车多了,商品多了。”是的,当年她在天津时,天津人口不过七八十万,先祖天津仅市区就有四百多万人。解放后,天津新建的楼房为旧天津的建筑面积的一倍。当年她在天津时,没有一辆公共汽车,也见不到几辆小汽车和卡车,她自己只不过是坐坐马车。如今天津的公共汽车,无轨电车的路线在百条以上,再加上川流不息的小汽车和卡车,真是车水马龙了。当年她在天津时,手纸、纽扣、针、线都是外国进口的。那时在各国租界的花园里和马路上游游逛逛的都是衣冠楚楚、大摇大摆的外国人,而主权国的中国人却衣着褴褛,缩着脖子靠边走。俱往矣!周仲峥说:“我看到新中国的诞生,中国人站起来了,喜欲泪下!新中国是伟大的,新中国人民是可敬的,新中国在世界事务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我的心还是六十年前的心,爱我的祖国,爱我的人民。”

周仲峥回国时,特地带来一条项链。一九二六年,周仲峥出国,得到七婶、周学渊夫人张金凤的支持。临别时,七婶亲自为她戴上一条金项链,嘱咐她不要忘记祖国,不要忘记家。周仲峥对七婶说:“您别伤心,我一定回来的。”五十七年后,她带着这条项链回来了,当然,七婶早已作古,她是有意把项链送还七婶三子周明钧的妻子张世一的,希望侄孙们相传下去。周明钧夫妇也赠送周仲峥一件颇有情意的礼物,在一块白丝绸头巾上,请一位画家画了燕子、菊花、梅花、牡丹和亭子,并题七绝一首:“万里悲秋常作客,佳节欢聚玉华台;大好河山宜入画,游子何日赋归来。”

周仲峥轻快飞回了西德,她那沉重的思乡苦心还留在祖国。

一九八三年一月

(原文刊载于《八小时以外》一九八三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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