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坑山下的周村,我蹀躞在巷弄之间,嗅着历史的味儿,寻着残存的痕迹。
其实每一个村庄都有历史的残片,正如每一条河水都有源头一样。可时间漫漶了一切,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现实的凋敝与繁华,那背后汹涌或即将干涸的暗流,如月华流光,很少有人去追溯。倘若真是吉光片羽,它蕴藏的力量又推动着你不得不溯端竟委。
周村就有这么一座古建筑——周馥接官厅,它如一位年迈色衰的老者颤微微地矗在村口,虽衣着破旧,满脸沧桑,但依然身板结实、精神矍铄。它经历了百年风雨,其间无人问津,但终未垮塌,你不得不感叹“水泥、钢筋”,是这座房子的不倒的灵魂,你又不得不追思这座房子的主人周馥家族人才辈出、百年不衰之原因。
周馥,字玉山,安徽东至县人,晚清李鸿章淮系集团重要成员,曾官至两江总督兼北洋大臣。自他以后,周家出了民族工业巨子周学熙等各行各业人才几百人。地灵人杰,人杰地灵。那看似平常的纸坑山,竟给了周氏家族源源不断的滋养力,任凭周氏后代离开多久、走得多远,他们生命里总会带有一点纸坑山的基因,而这种基因因周馥而发扬光大。
这当然有言为证。周馥在其晚年著的《负暄闲语》中,谆谆教诲子孙,“君子待人固厚”、“违义而荣,不如守义而困”。
周馥颇有才气,他先是因书文俱佳被李鸿章发现,后因做事周详受到重用,可没有文凭在官场上混,总有些遗憾。他不得不将未了心愿寄托于子孙后代。他的两个儿子周学海、周学铭就在他的严格要求下双双取得进士功名,也就有了融入官场的通行证。可风雨飘摇,世情浇漓的社会,一介书生只能是“危行孙言”,而转向于实业的小儿子周学熙却干出了名堂,竟成为北洋政府两任财长,也成了继周馥之后第二代家族核心人物,且为周家成为旺族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让人不得不喟叹,一条路关山重重,另辟一条却别有洞天。周馥父子俩初期命途多舛,但他们与时权变,走另一条路,竟也问鼎高位。这当然不难理解,如通往纸坑山顶的路本来就有多条,为子孙荜路蓝缕,探出一条宽敞大道,也算是祖德流芳,福祉绵长。
一个朝代、一个人留给后人无非两种东西,一种是有形的,如周学熙为家庭建的接官厅;一种是在家族人中传承的一种精神。有人说有形的物可以随岁月而堙没,只有精神不朽。说得似乎不错。可没有一个载体,灵魂何处皈依?幸好在复兴中华文化的大背景下,破旧的接官厅似乎有了复活的可能,厅内图片文字展似乎都昭示着周氏文化将会满血前行。
如果说厚德是周氏家族安身的底色,那么儒学才是其立命的法宝。
纸坑山因周馥而闻名,沉睡百年之后,还因周氏家族而苏醒。当我们知晓周馥从纸坑山起跳的时候,不得不追溯他先祖起步的唐山寺。唐山寺是周家私庙,坐落在周家山,距县城约二三十公里。此地群山环绕,林密壑幽,风景优美,有超凡脱俗之境。但此境是佛家内敛出世之所,而儒家的入世则是“兼济天下”,向外奔突。周馥就这样诞生于县治梅城边的纸坑山了。
从一群山到一座山,这种选择不能不说是大智慧。扎根于纸坑山,探头能知晓世事风云,退身可静读圣贤文章。周馥可以说得到了纸坑山的庇佑,自小儒学就根植于其心田,一生守其精神,敦厚为人,终于实现了修齐治平的儒家理想。
当周馥背晒太阳,弄孙含饴时,用文字叮嘱子孙,待人以厚,齐家以俭,治学以儒,处世以善。谆谆教导,如其名,香气浓郁。其子弟中那些收藏界的翘楚,学术界的精英,无不谨记以传家。真乃斯人早逝,余香犹存。
当我们重温大成殿的旧影,寻找洋灰坝的遗迹,欣赏万善桥的雄姿,回忆周氏家族捐资助学的善行时,我望着纸坑山接官厅里的一幅楹联,若有所思:百年人家,无非积德;一等好事,就是读书。
德是船,书如帆。在人生的长河中,船大帆正,必走得稳,行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