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1837-1921),字玉山,号兰溪,原籍安徽建德(今东至)人,早年任李鸿章幕府,后相继署永定河道,任津海关道、长芦盐运使、直隶按察使、署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甲午战争中总理前敌营务处,后又任山东巡抚、署两江总督,补授署闽浙总督,调补两广总督。从晚清到民国,周馥不但自己硕果累累,其后人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各个领域也各领风骚、灿若群星。即便现在,周氏家族的身影仍衣袂飘飘。盘点周氏家族,有人说家风是他们成功的秘诀。周氏家风是什么呢?我们不妨去周馥的诗词中找一找吧。
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咸丰十年(1860)正月,湘军从太平军手中夺回彭泽县城。周馥从彭泽到东流,见沿途数百里人烟寥落,不闻鸡犬,惟饥民僵毙道中。后登东流城外营垒时,他吟诗一首:
西风猎猎戍旗斜,无限春愁起暮笳。
芳草有情联故里,长江无浪没平沙。
风霜狐兔移巢穴,雷雨蛟龙见爪牙。
可奈仲宣乡思切,独携书剑闯天涯。
此时23岁的周馥年轻气盛 ,却一事无成,不得不在东流湘营里讨了个为营长儿子断文识字的差事。次年因为一个偶然机会,受李鸿章赏识,遂任湘军幕中总文牍。从史志的描述“登东流城外营垒”来看,此诗当是周馥视察行营所作。诗的前两句是交代背景:到处是部队,傍晚的笳声让作者春愁涌动。周馥全家饱受战乱之苦,内心是渴望国家安定的。三四两句触景生情:芳草满眼,作者情不自禁地眺望故乡;长江水位下降,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沙滩,作者惆怅迷茫之感跃然纸上。前四句全部写实,既有对生灵涂炭的纠结,又有对故乡渺远的思念,忧时伤怀,风格质朴,一个正直文人的忧患意识抒发得淋漓尽致。再看五六句,表面说“风霜”让“狐兔”搬家,“蛟龙”在“雷雨”中腾飞,其实是暗示当时的政治背景:敌我斗争形势残酷。面对此情此景,作者不是躲避,也没有被“乡思切”牵绊,而是高呼一声“独携书剑闯天涯”。充分体现了周馥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这种抱负是周馥的,也是周氏家族的,从第二代开始,周家子弟中仍不乏前赴后继为国分忧的才俊。以周学熙为代表的第二代既从政,又经办企业;以周叔弢为代表的第三代主要经办企业。我想,做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走到了历史的对立面。回首周家,他们哪一个不是踩着时代的主旋律,走在历史的潮头呢?
二、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周馥8岁进私塾,13岁从师王应兆(字介和)咏诗作文。由于他聪颖过人,勤学不倦,16 岁就能写一笔刚劲、洒脱的好字。“名师出高徒”,周馥远走他乡“独携书剑闯天涯”时,曾经写过一首诗赠予昔日恩师:
王介和先生
眼底龙豸一见分,提携望我到青云。
廿年兵火悲生死,几悲风霜守典坟。
韩信千金酬漂母,魏徵十策出河汾。
白头报答知无日,泪洒袁山对夕曦。
这首诗最精彩处在于用典,韩信千金酬漂母的故事,小时候就听说过,对于漂母(在水边漂洗衣服的老妇),常常心生敬仰。至于魏征(魏徵)与太宗之间的美谈,大家也耳熟能详。他们,一个是出生低微,但后来叱咤风云,终为一代名将的枭雄;一个是相貌平平,但是很有胆略,善于挽回皇帝的主意,常常犯颜直谏的唐朝名臣。《史记》中有过这么一段描述:“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不指望你回报,但你应志在四方。’”在这样的老者面前,在这种未曾掺杂一点铜臭味的真正的母爱面前,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能不奋起么?正是在漂母这种振聋发聩的谆谆教诲下,韩信从浑浑噩噩的旧梦中惊醒过来,勇敢地挣脱了命运的藩篱,终于成为汉代兴邦立国的一代名将。“十策”又名《谏太宗十思疏》,是魏征写于贞观十一年,劝谏唐太宗的上疏。是一篇优秀的议论文。魏征系河北巨鹿人。从周馥诗中看,似乎魏征因《谏太宗十思疏》而得太宗赏识走出了巨鹿那个贫瘠的村庄,步入历史舞台。其实时间有误,魏征追随太宗,应该在玄武门之变后,也就是唐高祖武德九年(公元626年)。而《谏太宗十思疏》作于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因此,魏征并非因《谏太宗十思疏》才“出河汾”的,但瑕不掩瑜。周馥诗中的意思很明了,做人不能忘本,要像韩信一样记得漂母的帮助与提醒,像魏征一样懂得太宗的知遇之恩。两则典故的巧妙引用,表达了周馥对老师王介和的一颗感恩的心。“受恩勿忘,知恩报本”乃古训,希腊哲人西塞罗说:“感谢之心乃一切高尚道德之母。”尊师重教不是口号,它是要用行动说话的。周馥,作为晚清名臣,他不仅自己做到了,恐怕也影响着周氏一代又一代子孙吧!
三、若既自以“形”为“心”役何独悲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是陶渊明的苦闷。倘若“既自以形为心役”,为黎民做点实事,那该又是另一番人生风景吧?周馥就是这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光绪七年(1881),周馥署津海关道,掀开了他治水的人生篇章。1890年7月,永定河、南北运河、大清河两岸堤坝满溢决口多处,数百里间,汪洋一片。周馥亲临现场,督办永定河。他察看灾情,并吟道:
十里一茅庄,长途手倦缰。
风声山岳动,天色水云黄。
沈马年年事,哀鸿处处伤。
补牢原未晚,谁肯惜亡羊。
“十里一茅庄”言即村庄稀少,为什么会这样呢?水患无穷啊。同时“十里”也可暗示作者已经走过一村又一村,视察劳顿。此疲惫之情又可以从后一句“长途手倦缰”看出。一个勤于政事、不辞辛苦,又为百姓忧心如焚的官员形象跃然纸上。这时,风声越来越大,连山岳都似乎撼动了,也许作者心里在想:莫不是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缘景明情,置身诗境,我们似乎就看到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父母官,正行走在抗洪防险的第一线,他面容憔悴,他眉头紧锁。年近六旬的周馥因国事而鞍马不歇,此情动天也。“沈马年年事,哀鸿处处伤”,尽管灾情年年如此,满目疮痍,但作者却从不放弃,“补牢原未晚”就是周馥治理水患的铮铮誓言。“谁肯惜亡羊”似乎是喃喃自语,其实也是作者彻底根治水患的真情告白。是呀,“惜亡羊”的当然是“主人”,是我们政府官员。短短四十字,一个做真事、干实事的人民公仆就出现在读者眼前,他行走在山水间,他深入灾情一线,他心里装的是百姓死活、人民安危。光绪十八年(1892)周馥在卢沟桥南减水河建石坝,分减盛涨。这次建坝,数人皆熟谙河务,又心力齐同,终于在次年大水之前竣工。这年5月大水,坝上过水近3米,三昼夜未减,而大坝却安然无恙。后18年间仅决堤一次,还非石坝之弊。周馥治水30余年,并著有《治水述要》,是我国治水史上一部不可多得的参考书。周馥无论是理兵,还是务政、经商,他总是将人民利益放在心上。俗话说,身教重于言教,我想周氏百年,周馥就是整个家族的榜样和精神坐标。这里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这里也没有什么礼义仁智信的老生常谈,一切用行动说话。
民国十年(1921)9月21日,周馥因病逝世。身前育有六子三女,他对子女垂教甚言,曾经留下示儿诗23首。《示海铭二儿》中写道:
武侯戒子书,淡泊与宁静。
圣人百世师,忠恕重垂警。
所贵收放心,欲绝外物屏。
改过如扫地,时见尘满镜。
读书如尝食,甘苦在心领。
一步一从容,即事即思醒。
久久心自明,豁然开万顷。
矢志金石坚,造物难为梗。
这里面也有周馥的育子心得。诗中他说到“淡泊与宁静”“收放心”,来抵御各种物质诱惑;他认为“改过如扫地”,不可一日无;他强调读书要“甘苦在心领”,做事学会“思醒”;他还指出意志的重要。这些既是他自己风风雨雨85年的真实写照,也是周氏家族家风最生动的诠释。周馥晚年的家训类著作《负暄闲语》笔者看过,周氏家谱我也细细咀嚼过,但6条家训也好,18条家规也罢,其实真正能让周氏五世风光百年的肯定不是这些冰冷的条文,而是一代代周家人自己做出的表率。耕读也好,实业也罢,选择什么道路并不影响人生的质量,重要的是你必须“一步一从容”,这不仅仅是慎行,而是一种自我反省。周馥临终遗诗曰:“默数平生事,多邀意外缘。皇天偏厚我,世运愧难旋。”“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首诗里的谦和低调不也是一种让周家后代明目清心的做人风范吗?何为家风?在周馥的诗词中走一遭,你便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