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丁巳(1917年)53岁
居天津。春,回籍祭扫,购得风水吉地数处,归途至上海、无锡。游邓尉观梅,有诗。
无锡杨氏创办广勤纺织公司,举余为董事长。杨翰西(寿欄)为总经理。翰西者艺芳之子。艺芳即前所谓督办顺直纺织未成者,昔与吾父同在李文忠幕中,世交也。其家在光绪间即经营纺织。今翰西邀余集股,另办纱厂,资本一百万元,名曰:广勤,纺纱织布。后来经营得法,历年获利颇厚。夏,赴北戴河逭暑。奉吾父携恩谦两儿及塾师倪瀚章同往。居无何,塾师猝病逝。吾父亦患痔发,遂全眷回津。八月初八日,天津大水为灾,孟庄寓被淹。奉吾父分别避徙。室人携数子女赴唐山暂住。十月,水退,修葺残毁,迁回故居。时与各公司同人倡捐义赈,救济难民。是年三月,孙绍良生,明夔长子。五月,有复辟之役,京津骚乱,旬日始定。由冯国璋以副总统摄政,改选正式大总统。
民国七年戊午(1918年)54岁
居天津。
春,因水退修理房屋。就津寓筑小园,地不及一亩,略事布置,稍具丘壑,以为吾父宴息之所,落成赋诗。
接办华新纺织公司津厂。先是余二次任财政时,因国库有余,欲以兴办实业,提倡纺织,乃呈请在天津设纺纱厂,名曰:“华新纺织公司”。奉总统命,任九弟为督办,拨款筹备,款未拨足而袁公薨。至是厂屋已将毕工,机器亦装设渐竣,不日可以开工。乃有人思攫得之,坐享其成。诬劾九弟,以部令易督办。同人闻之愤愤,以为已成之局,不可任人侵略。商议速筹商股,以款齐为辞,呈请取消督办。时徐菊人当选大总统在津,余往恳其维持,乃如所请,改归商办。然当时华北纺织业初在萌芽时期,招股极不易。同人等勉力凑成一百八十万元,成立董事部。举余为正主任,杨味云(寿枬)为副主任。味云者,艺芳之侄也。清末整理度支有能名,其家既精纺织,故借重之。津厂既成,于是开始筹建纱厂于青岛。用前购沧口德人丝厂旧址为基础,募集股款,添建厂舍,订购机器,是为华新青厂。开办时,由暹侄、焯儿随余办理,逾年开机,由暹侄管理厂中工作,焯儿佐之。后暹侄另就他厂事,遂由焯儿一人经营,余任专董,司其大纲而已(周暹字叔弢,1921年由青岛华新纱厂调卫辉华新纱厂主持工作--编者注)。组织兴华资本团、兴记花号及棉业公司,以为华新后盾。盖鉴于实业须财力,纺织须原料,故与同人组织团体,群策群力,以厚声势,欲将大有所为也。
冬十一月,吾父生日,演戏称觞。嗣后二年,均演戏待客。是年启新洋灰公司筹划添办磁厂。因洋灰本制花砖,如考求挂釉之法,亦可烧制各种磁器,以之改良磁业,开辟利源。故派人到各处磁窑考察研究,学习造法,又由昆德在外国调查新法。于是在洋灰公司内附建磁厂,设备、机器、材料及磁窑,烧制大小磁器。初尚粗厚,渐能精巧,甚为坚固耐用。惟初办无甚利益。后昆德回中国,于民国十三年由其领租承办,经营近十年,事虽成功,利竟难期。闻昆德即为厂租所困,自戕以死,前曾记之。然其后数年,物价暴涨,制磁又有盈余。嗟呼!天之报施贤者,何其酷耶?彼昆德者,即化验洋灰成功一节,已于启新有生成莫大之德,况又有保护之功。卒为启新磁厂事,挤厄以死,天道难论矣,人事固如斯耶?余老矣,夫复何言。追思当日办启新办磁厂之时,所以倚畀之者,又岂料有此负人之事哉?
新历十月十日,徐世昌就任大总统。
民国八年己未(1919年)55岁
居天津。
春,南游到无锡广勤纱厂开会。归途至青岛,查看纱厂工程。时安装机器尚不慢,已成十之七,惟零件不齐,殊难早开机。由于美兴洋行办事太不经意,此美国人通病,所以不及英德商人也。于是尽力作临时之筹备,拟先开五千锭,以教练工人,因此为最要着。本地工人熟手无多,势须赴南方招工,其待遇管理又增一番困难,创始之难如此!幸此刻纱价尚好,若遇疲滞之年,则此业难成立。所以中国纱厂进步不如日本之速,此亦大原因也。时青岛在日人管辖中,尚未收回。既往经营实业,须与当道往还。值樱花盛开,日本司令税务司招饮,即席赋诗。
四月,天津华新纺织公司开会发息。创办伊始,即有盈余,前途希望甚好。以致闻风兴起,办纱厂者甚多。即天津一隅,前后成立者六家,国中纱锭骤增至百余万枚,国家利权,挽回不少。筹办唐山、卫辉两纱厂。时津厂成绩既佳,青厂亦已开工,纺织事业云兴。人人皆知其利,招集股款已不甚难。于是提议添设两厂,由资本团开会集股,两厂各八十万元,当场认足。分别选举专董,筹备一切,而余指导之。为之购地建屋,商订机器,与洋行磋商合同。时正欧战,恐运输有碍,因要求愆期罚款一条,几费磋磨始克定约。后来唐厂机器迟到,虽缓开工,然因此条款,两厂均得节省机价,减轻成本。可见办事顾虑,必须周密,方能完备,庶几鲜失着焉。成立华新纺织总公司。盖余在财政部时,所拟计划,有由华新在各处分建五厂之规定。今津、青、唐、卫四处纱厂,既已次第成立,咸以华新为名,然无总机关以汇其成,于是集同人议定。以四厂开办,各有先后,股本各自招募,各有股东。应分立董事部,举专董、常董,以司其厂事。赢亏分计,会计独立,不相牵涉。另由四厂股东,合选董事,成立华新总公司,以资联络。定股本总额为一千万元,以厚声势。总公司之首领为正副主任。议定,遂举余为正主任,杨味云为副主任。后数年各厂次第成功。余与味云辞去。由九弟及李季芝(士熙)继任正副主任,迄于解散焉。创办中国实业银行,附设永宁保险公司。当余再任财政时,以为国家所赖以开浚利源者,厥为实业,而实业之能否发达,则以银行之能否设法辅助为断。我国商业银行虽日渐增设,而实业银行尚付阙如。非由官商厚集资本,早为筹设,不足以资提倡。故于民国四年八月,由财政部呈拟实业银行章程。奉批照准。原呈内首述实业银行固为力求实业发达而设;然苟无运输及保险机关互相为用,则凡实业上之各种出产及一切设施,仍不无缺憾,而成效未易期。惟此两种业务,民间既未能筹集巨款,积极进行,国家又因财政支绌,势难另办。不如即由银行酌量附设,以期营业互相维系,庶与银行、实业,两有裨益。拟定银行资本为二千万元,官商各半,兼营保险、运输两业,于提倡实业之中,寓挽回利权之意。遂由部饬各盐商认股,未及数月,达一千一百余万,超过原额,并缴定金八十余万,储存中行。曾在北京设筹备处,选董事筹办。乃逾年余离财政部,滇黔事起,行务未能进行,事遂搁置。即从前认股之盐商,亦以商力渴敝为辞,纷请发还定金。至是余虽在野,此衷耿耿于怀。以为我国实业之不振,原因虽多,而无辅助机关,实为致病之由。苟能于银行、保险、运输三者并举,则辅导有方,实业发展或可立而待。因与旧日同官诸公,赓续前议,筹办中国实业银行,并先附设水宁保险公司。仍由各盐商集股,仅得三百余万。四月成立总行于天津,设分行于上海、北京、济南等处。开股东会,举余为总理,李伯芝(士伟)为协理,熊秉三(希龄)为总董,钱干丞(能训)为协董。任巢凤岗为银行经理,郭啸秋为永宁经理。此行既设,颇为欣慰。不料后来政局屡更,实业不竞,原拟之目的并未能办到;仅营普通银行业务,犹且屡经风潮。天下事之不能如愿以偿有如是夫!空怀伟抱,竟负所期,殊可慨矣!
任督办整理全国棉业事宜。时徐总统屡欲起余掌财政,力辞之。并谓:“既已在野,办理华新纺织,振兴实业,亦所以报国。无已,则愿就棉业整理,足以观其成。”于是特派为督办,整理全国棉业事宜。在津设筹备处,任李士熙为坐办。成立棉业传习所、棉业试验场,购办美国棉种,分发各省试种、改良。劝立棉业公会,筹设模范纱厂。又拟举办棉垦,集专家会议,先就京东一带旧有盐田改垦之。虽其地海滨斥卤而有水可引。如疏导得法,开沟渠、立堤防,可得无量数良田。以之植棉,用新法教导之,当兴天然大利。惟需款甚巨,政府既无此力,拟仿南通办法,招商承办之。此整理之一端。其他改良棉种,提倡植棉之方,均有具体之计划。欲渐次施行于全国,庶几利源大开,民生为之富裕,岂止挽回溢权而已哉。是年三月,孙恺良生,明夔第二子。
民国九年庚申(1920年)56岁
居天津。
到北京,查看自来水公司水源。因近日水不敷用,拟加引玉泉山水入城。勘视不便,遂罢议。任督办长芦棉垦事宜。去年余就任整理全国棉业,既拟有棉垦计划,欲就京东,先行试办如前述。至是由财政部盐务署呈请特派兼领督办长芦棉垦事宜。于是派人测绘长芦废场灶荒,并计划丰润、滦县,沿海分区筑堤开河,劝设公司,开办棉垦。筹议甫就绪,正待进行,乃各处原业主意见纷歧,诸多窒碍,政府又不能主持,竟至停顿。督办之职,等于虚设。年终一概辞去,举杨味云以自代。
秋,回籍祭扫,奔走乡间,查看各处所购山场风水,择定云雾坑吉兆,以为吾父寿圹。此外又勘定檀家坂等数处,皆平妥之地也。扩充连年所办故乡各善举,如施药、恤款等事。因购地于南门外,拟建敬慈善堂以为总汇之所。请吾父书匾额,悬之堂中。余任堂长,委赵应龙(德骧)为经理,监视建筑。创办普育铁工厂。因三子明夔习机械科卒业,后在启新各处实习已数年,乃集股筹办铁工厂。欲其继述余当年在北洋办理劝业铁工厂之旧志,制造国产机器,供诸工业,以抵外货、挽利权。任刘静言为经理,明夔为技师。不料经营数年,人事多乖,竟至赔累不堪维持,卒以清理,耗财巨万焉。冬,成立救灾协会,因直、鲁、豫三省旱灾,赤地千里,流亡载道,难民麋集天津。奉吾父命邀同人发起募捐义赈,设粥厂收容所养四千八百余人。翌年二月,资遣回籍,始结束。
是年五月,孙嘉良生,明焯长子。十一月,第六女齐庆病殁,后葬桃源祖茔旁。
民国十年辛酉(1921年)57岁
居天津。
成立唐、卫两厂管理处。原定两厂纱锭为一万二千枚,后议各添万锭。适余任棉业督办事,所拟办之模范纱厂,已订购美国机器,而因故停顿。乃移之卫厂。另购美机万锭,以资一律。原购国机器,全归唐厂。股本亦各增加:唐厂二百二十万,卫厂二百八十万。股款既巨,时局又变,一时不易招集。乃议发债票,由中国实业银行担任承借。债款未清以前,由银行全权管理。设两厂管理处,双方皆推余主之。遂为正管理,杨味云为副管理。
三月,启新开股东会,议决加股事。先是,民国四年曾续加本一百万。今年议决扩充厂业,再加股本五百万,陆续发行,以之逐渐扩充,添购新式窑磨,添建厂房。近来年产灰八十万桶,将来产量可望更多也。创办耀华玻璃公司。盖滦矿公司自联合后,盈余颇厚,余以为此乃华北利权。既具财源,应用之提倡华北实业,以裕地方而富民生。故历年盈余,除发股息每股二元四角外,尽力兴办地方公益事业,为直省谋幸福。又投资新兴各实业中,以资辅助。今更筹办制造玻璃厂于秦王岛,成立公司,名曰:“耀华”。由滦矿、开平各拨款附入,作为股本。其营业亦由开滦局代为经理。后来所有各种人股所得之股票,皆发给股东收存。又填给股东新事业存折,所以保款,以备陆续相机兴建有益地方之工商业也。不料时局屡变,实业不振,竟未能多办。余离公司后,闻新事业存折亦取消焉。九月二十一日,吾父弃养。今年正月,吾父屡以预备后事为嘱,心知不祥,甚为忧惧。八月间患红痱,时有寒热。九月初,眠食渐减,或泻或呃,坚不服药,恬然静定,闭目安卧。自知天命将尽
口述邵康节先生临终与张横渠先生所谈人事天命之语,以告熙。自谓:“平生遭遇皆出意外,困亨均臻极境,今天命已尽,复何所恋。”因赋五律一章,神明湛然。至二十日夜,脉象不现,急事医治,延至二十一日辰时,气息渐微,瞑目长逝,寿八十有五。呜呼痛哉!昊天不吊,降兹闵凶,苫块余生,谨襄大事。原备阴沈木寿器,系四川省携来,已有裂痕不可用。亟电京傅雨农先生,恳赐所藏黄柏寿器,运津应用。敬缮遗疏入奏,清帝谕赐祭葬,予谥悫慎,国史立传。徐大总统亦遣官致祭,传丧归时,沿途官员,妥为照料。十一月二十七日,由津发引,专车南下,至浦口,恭移所雇广平轮船抵安庆。所经各处文武长官,均前来奠祭。改民船经东流回籍。先期在东流设趸船,修建东流至秋浦公路,装设电灯于邑舍。十二月抵乡。恭奉于农林公会,静候安葬。乞天津赵生甫(芾)撰墓志铭;桐城陈澹然撰墓表;马其昶撰神道碑铭。时本邑及南北洋各省官绅,先后呈请大总统,准于本籍及直隶、山东、江苏建立专祠,并人祀本邑乡贤祠,因敬述先公行状上之史馆焉。
民国十一年壬戌(1922年)58岁
居天津。
正月,在秋浦守制。葬先公于中乡之云雾坑,山向卯酉兼乙辛。恭送神主人宗祠,并人祀乡贤祠。邑人就熙原捐之农林公会,改建悫慎公专祠,举行祀典。倩乡人许世英撰碑文刻石,事毕回津。敬慈善堂新厦落成,撰记文以志缘起。创办秋浦宏毅学舍,宗旨以中国旧道德、旧文学为根本,辅以英文、数学及新知识之切于实用者,以期养成任重致远之人才。与普通学校性质不同,凡来肄业者,须专心向学,切实用功,以服从学规为主。严订章程学规及课程。建舍屋于敬慈善堂旁。任彭星台(怡)为监督,聘姚仲实(永朴)、陈慎登(朝爵)、马庆云(汝啁)诸宿儒及英、算名家为主讲教授,附设图书馆及宏济书药店,又于城乡举办义学五处。创办秋浦商业传习所,教授商业上必需之知识技能,期应用实地为宗旨,任徐牖南(嘉鱼)为主任。创办秋浦医院,扩充四处施诊所,增聘医师,附设医学传习所、医学研究会,以期造就国医人才。任彭星台为院长。就去年在东流建江边趸船,组织公司。名为秋东利济趸公司,以利行旅。开办秋浦电灯厂,即以去年丧事所购电机,装设于城内外各机关。以上诸事统归敬慈善堂管辖。所以为教养两端之计者,既详且备。数年之心力财力,所耗不少,但期故乡民生日厚,子弟中才渐起,则不负所施矣。
成立华新四厂总管理处。去年唐、卫两厂既因原专董办理不善,经济竭蹶,发行债票,设管理处已如前述。今年更将天津、青岛两厂加入,设总管理处,以厚声势,而资周转。余与味云仍为正副管理。逾年两厂金融渐裕,乃取消总处,只留唐、卫厂管理处。余亦辞职,由味云专任焉。七月,辞去京师自来水公司总理,连年屡辞未获。今岁开会坚辞始得卸职,举傅沅叔继任。是年正月,第七女多庆适广安胡光鹿(葆生)翰林之子。成婚未满百日,以猝疾殁,可伤也!倩马通白为之传,后葬京西四平台。七月,第五子明谦病殁于北京。此子自去冬得病,缠绵半载移京就医,已不可治。于月之初八日午,合掌诵佛号而逝。彼自生净土矣,奈未尽世间为人之道,终辜养育恩。倩彭星台为之作《往生记》,附人《近代往生传》。原订婚德化刘幼樵之女,于是将聘礼婚书托原媒互相退还。后其家欲以女过门守贞,余以为非礼所宜,更非今世所可行,峻拒之。适天津支祠已成立,曾于戊辰年将此事叙为议案以垂训焉。后与侄明保同葬秋浦鲍家垅,甲山庚向。侄明锦、明庆葬秋浦瓦窑坞,酉山卯向。此二地皆余昔日所勘定置者也。秋,明泰赴欧美考察实业。六阅月归国著《德国战后之经济与经济》一书。先是泰儿于戊午年任总统府秘书厅办事。今年调农商部参事上行走。奉部令出国考察战后德国状况,因泰儿本习德语也。今年政府招集新国会,选举曹锟为大总统。
民国十二年癸亥(1923年)59岁
居天津。
春,回籍祭扫,视察所办医院学舍及善堂各事。又至安庆,因已购地广济门外鸭儿塘,自建悫慎公专祠,至是落成,举行入祠典礼,官绅咸集。倩龚心湛及马其昶撰碑文刻石。组织华新银行。盖原有大同银号为各公司金融荟萃周转之枢纽。至是,因银号组织不完备,改组华新银行,资本一百万元。举余为董事长,任叶文樵(崇质)为总经理。三月,启新洋灰公司开会,报告扩充各厂告成。盖连年增加各种设备,已分为甲乙丙丁四厂。产量现至每年一百五十万桶。又扩充发电厂及机器厂。股本自屡次发行,总数已达一千三百余万元,公积金亦有三百万。规模益大,先后设南部支店于上海;设西部支店于汉口;东部支店于奉天;以发展营业。公司根基既已巩固辉煌,余之心力已瘁。成功如此,无负初衷。极力引退,每次股东会皆力辞总理,屡被挽留。
编辑《悫慎公全集》付刻,倩人校勘,三年始竣。后板存津祠藏书楼。又辑《荣哀录》付排印,倩许徽白绘先公事迹图以传世。筑松云别墅于香山静宜园内。近年不能到北戴河,而余喜山居,故在香山筑别墅。静宜园者,前明旧苑,清为禁地,民国后开放。熊秉三在其内办有平民慈幼院。组织园产保管委员会,园地分段出租。时筑别墅者甚多,余因选其山畔多松之处,岁出租金,自建书屋数楹,题曰:“松云别墅”,以备往住。近可以赏松柏之清鲜;远可以望云山之风景。嗣后不仅夏季逭暑,即春秋得暇,亦往居焉。因其与城中交通甚便,每日有长途汽车往还也。闻日本大地震为灾,邀各公司同人捐款汇往救济。是年三月,瑞珠妹病殁,庶母王夫人所出,适袁克轸,项城总统第八子也。时余由南旋津,值其家设奠,撰联哀之曰:“当年咏絮多才,弹指光阴,道韫无情成隔世。此日招魂何处,伤心朝露,渊明有恨赋归来。”
四月,第四子明恩授室,娶无锡杨味云次长之次女。时余在京,恩儿禀告礼成,因手书教谕之。夏,偕室人浮海至大连逭暑。过烟台,谒外舅刘公祠。得知每岁春正,地方士绅修祀事不替。时郝夫人虽衬祀而未有神象,于归而绘之,并图公事迹,奉之烟祠。室人捐款置祭产,交商会经营余为之记,补入汇编,重印成书(参阅附录7-编者注)。
民国十三年甲子(1924年)60岁
居天津。
三月,辞卸各公司事务。夫四时之序,成功者退。余生平办理实业,全为贫民谋生计;为社会开风气;毫无个人权利思想。故每事办有成效,即行勇退,决不系恋。惟股东每坚切挽留,率辞至再三,始克摆脱。今岁更以年近六十,精力就衰,时事又多变幻,殊非老朽所能周旋。毅然将现任各公司职务辞去。计有中国实业银行总理,由龚仙洲继任;滦矿正主任董事,由陈一甫继任;启新洋灰公司总理,由言仲远代理,加聘金伯屏(邦平)为总经理,所以为公司计也。惟余华新银行、华新青厂两处,仍留任董事。成立实业总汇处。因余既将各公司事全部卸去,而同人股东殷殷恳恳,尚不忍遽行相舍,议立实业总汇处,以各公司领袖为会员,推余为会长,以备咨询。余不便峻拒,始允之,再徐图引退。逾年撤销改为实业协会。而后余得谢绝外缘,以息仔肩。余年专事善举,稍尽天职而已。重修秋浦文庙大成殿。吾邑素患白蚁,专蛀木料。文庙建筑,向不经久。自明以来,志书所载,历修数次,皆不过三五十年。光绪初年,吾父捐资重修,至是复被蚁蛀,势将倾圮。因捐款用新法以洋灰钢骨为楹柱梁栋。筑成之后,可永免蚁患。经始于今年五月,落成于明年三月。委欧阳风斧董其役,倩姚仲实撰碑记,树之庙中。
重修秋浦新祠。先是故乡吾家宗祠狭隘,光绪间,吾父择本村下首义塾之旁,建立新祠。至是,木料为白蚁所蠹,因就重修文庙之便,亦用洋灰钢骨改筑正寝。
修建秋浦韩家滩河坝。因吾邑尧渡大河上游,向来东西冲刷,率数十年而一变。光绪中年,水冲西,已扑街头,经邑尊修竹摆御之,水势东趋。至是刷去东岸数百亩民田,为害甚巨。且适当吾家祖墓之前。因亦就重修文庙之便,捐款修洋灰坝,以保障民田,不仅为祖坟作护堤已也。是年三月,适张氏女华庆病殁,遗子女均幼。后葬京西磨石口。
十一月,庶妣王夫人卒于津寓,瑞珍、瑞珠两妹之生母也。
明泰补内务部参事。先任秘书,后调此职。民国十七年北政府取消,遂解职。往来京津,经理家务,兼照料刻书事。连年南归,道出浦口,应龚景、张心钊之约,往游葛浦镇汤泉。因彼在该地经营田舍,劝余置产,遂购田数处,派人经管。后数年垦种不得法,佃户又复刁顽,路遥实难整顿。乃捐赠南京地方某机关,作善举之产焉。忧居三载,久废吟咏。今夏重到北戴河逭暑,赋“趣园吟”。此后每有诗稿,均付儿辈录存之。筑秋浦寿石山房,落成赋诗。寿石者,考之邑乘,名“寿字崖”。
在玉峰山半,其石光滢如玉。宋进士严华得汉武帝嵩山石刻,摹勒山半,因以为名。诸家游览,有诗载之县志。兹因姚仲实携宏毅学舍诸生登临,披榛偶见之,倡议就崖筑屋,以保存古迹。今年冬,余六十岁正寿。以连遭期功之丧,且素不愿生日称觞,先期远游,以避宴会,赋诗自祝而已。此后每年初度,均赋诗焉。
是年国民军诸将率兵入清宫,逼出宣统帝。对于所有优待条件,一概作废。于是皇室遂亡。故宫成立为博物院。
民国十四年乙丑(1925年)61岁
居天津。
出席善后会议。时段芝泉(琪瑞)为临时执政,谋南北统一,邀集名流,共商国是,举行善后会议。余被邀,辞不得已,到京出席。略提关于文化、风俗诸案,无结果,月余回津。四月,天津悫慎公专祠落成。在河东小孙庄大成路。绅旧略助小款,所有建筑费,概由熙敬筹。去年经始,今岁四月二十一日举行入祠典礼,演戏一日,恭撰祝文,于举祭时焚之。段执政特遣龚仙洲专使致祭,助祭者四人,侍从官二人。是日士庶咸集,匾联纷至,仰见先德遗爱在人,盖惠泽之及于津沽为最久也。碑文为徐世昌、严修所撰,于是辑各处专祠呈文、碑文及联匾等为悫慎公祀典录付刊。
建天津周孝友堂支祠,在专祠之右。落成撰楹联曰:“兰水著家声、文孝武忠,百代仪型溯唐宋。析津绵世泽、国桢士楷,千秋报享肃烝尝。”
又建师古堂藏书楼于支祠之西,占地二十余亩,略具园林之胜。刻先公法书,嵌于墙壁。余撰规约记及规约,颁示群从子弟,使之遵守规定。凡悫慎公支下子孙之在北方者,皆属于支祠。岁时举行祀典,集议阖族之事。分任值年,轮流经管,余任事务长。又订支祠矜恤章程及藏书楼章程等,以垂久远。嗣后每年议案,其重要事件,有关家法世范者,皆余所亲撰,以昭慎重。建荐福庵于专祠之左,由北京恭请佛象,塑之殿中,延僧二人住持,以此功德荐福先人,兼使照料祠中香火,以维久远。置孝友堂公茔于北京西郊老山,在田村西南四里许。因支祠既立,教养之事,诸端待举,而尤以死葬之所为要务。盖故乡路远,难以归葬,而浮厝非长久之计。故立公茔于京西,取其便也。山场由余看定,干暖宽平,甚为妥当。计山地百余亩,分甲乙丙丁戊己六段,订葬守章程。又在附近芭蕉村,置田收租,以助经费。
闰四月,南游普陀山,偕姚慎思、孟振同行,至宁波等处,历诸名刹有诗。此行得晤印光、谛闲两法师,为当代高僧。畅聆宗风,因于佛法多有所悟。此后数年得暇,尽读内典诸经,诠真引谛,深明大乘之旨焉。
夏,至大连逭暑。该处风景甚佳,虽归日本管辖而金州土著风俗颇朴厚,绅商皆乐善好施,内地所不及(1927年周学熙谕子侄书中曾云:“今环顾宇内兵戈满地,竟无容足之所,其交通便,秩序安,而人情尚存古道,不失浑朴气象者,惟有金州。”见《止庵家语》。文中金州亦系指大连。-编者注)。余前年夏曾同室人来此,今年更赁屋老虎滩久住。冬间室人亦来此避寿,因今岁六十正生日也。今年余以诸子均已成立,遂将薄产为子女分析之,酌留余夫妇养老之资。其余大部捐作善举,并立祭产。均不许子孙擅动,曾手书训谕告诫诸子。
是年四月孙榘良生,明焯第二子。吕镜宇尚书(海寰)卒,先父旧交也。撰联挽之曰:“天下达尊有三,早铭钟鼎,更晚颂台菜,不愧先朝遗老。世间清福第一,饱领林泉,乃归真蓬岛,允称上界神仙。是时余已脱离政商界,酬应既简,不复用记室。
嗣后偶遇亲友之丧,信笔而为挽词,不计工拙,酌录存之,以示不忘故旧云尔。
民国十五年丙寅(1926年)62岁
居天津。
春,到香山小住,又东至青岛(1925年周学熙未曾去青岛,华新青厂在1920~1932年间亦未发生亏赔32万元之事,详见《周志俊小传》第32页,兰州大学出版社-编者注)。夏仍在大连避暑,有诗。余起居向有定时,戌末就寝,卯初即起。壮年办公,终日无暇晷,不得修养。近将各事谢绝,自今年起,自订日课。晨起盥洗毕,焚香静坐,诵佛号佛经一时许,然后早餐。日间诸事皆有定程。晚间以药水洗足后就寝。持之以恒,期于身心两有裨益。创立师古堂月课,每月二次,分诗、文、字三种命题,限期缴卷。请师评定给奖,由支祠经理。使本支子弟,藉文字为观摩,所以增学问而振家风也。嗣后每课,余均随题赋诗,以为之倡。原拟举办悫慎精舍,分文课、学课、讲课三项。今所行者文课耳。精舍之举未能全行实现,然所拟学规、绪论、书目三篇实有关于一家教育之要旨。故刊付子弟分存之。又撰周易二十四卦叙言四则,以示师古堂诸生。
是年友人李伯芝卒。时直隶省政府为军阀所踞,对于启新、开滦两公司,视为鱼肉,勒索巨款。更妄以官地为名,居然派员查办。伯芝奔走应付,积劳以殒。当初余创办各事,伯芝皆预其役,才识为一时冠。既已备尝辛苦,乃年未五十,复以劳遽逝。余在连闻讯,撰联挽之曰:“判花甫兼旬,景短情长,犹记临分作苦语。联镳逾廿载,先忧后乐,那堪垂老失知心。”又以天息劳人为挽词焉。
民国十六年丁卯(1927年)63岁
居天津。
今年余独居大连时多,因略置房产,又买葛镇堡山场,可作茔地。在市内桔梗町购地,明年建屋,以为往来寄居之所。又小营商业,设济丰号,华新银行亦设分庄。后不及三年,时局大变,一概收歇,幸无牵累。
明夔在汉口经营商业失败。先是普育工厂既赔累清理,余尽所有偿还外股东,以至损失不赀。盖余素重信用,人既信余而投资,则公司虽营业失败,自有正当原因,究不愿使人吃亏,宁罄私财以偿,不负人之所托焉。夔儿自普育解散后,赴汉口就六河沟煤矿事,以增阅历。不料其贪图做事,私营商业,毫无经练,受人愚蒙,坐丧巨资,几于破产成讼。及余闻知,事已失败。时家产已分析,遂将其所应得者耗尽。更由焯儿前往代为清理始了结。余深责其不守家规,函令移家青岛居住,闭户读书,以变化气质。因手书告诫夔儿及诸子焉。侄祥五私开志成银号,倒闭破产,债权不察,诬控余及其兄弟。谓为公产合开,实则余家分析已二世矣。祥五事先既未禀明,事后又漫无办法,讼事纠缠二载,由余出资为了结,始恢复公权。家门不幸,子弟屡以贪得取祸。于是由支祠议定,子孙永不许做无限及投机事业。经大会通过,以资遵守。连年家中既多事,时局尤恶劣,内战频仍。直隶省政府为军阀所据,不独鱼肉商民,蹂躏实业,更有敲诈绅富之事。稍有资产者,即厚诬豪取。于是友人多劝余住大连勿回津,儿辈又劝余设法保全产业。余以为生值乱世,固须明哲保身;然横逆之来,难以预料,尽人事以听天命而已,不必忧亦不必惧也。因作书详论之,谕告诸子,而余于岁末,仍回津度岁焉。是年顾公度(思义)卒。公度为余之姻娅,娶刘公第二女。前清举人,内阁中书,绩学之士也。撰联挽之曰:“卅年总角论交,况谊托葭莩,忍见诸郎悲失怙。三载离悰契阔,虽书存芝简,更从何处赋招魂?”
张安圃制军(人骏)卒。先公旧友。曾先后总督两江。撰挽聯曰:“官辙遍东南,海见扬尘,父老数贞元朝士。英灵归天上,心悬捧日,云霄看箕尾星辰。”
民国十七年戊辰(1928年)64岁
居青岛。
去冬由连回津度岁。今春赴北京。五月,举室移居青岛。因此时南军入北京,成立国民政府于南京,取消北政府。泰儿解职,将移家天津。余以焯、夔两儿在青岛,故携恩儿及眷属亦移往聚居焉。感怀赋诗以志慨。选各种格言书,嘱儿辈置之案头,时常省读,因罗举概要以示之。又手书居家制用之法,以告诸子。并令多积余资作善举以积福。余更将昔日居官所服用之貂裘及各种皮衣,概行售款捐赈。因余自今年起,冬令屏去皮衣,止限用棉。所以惜福,亦崇俭去杀之意也。
九月,加修秋浦各处坟墓,用洋灰铁筋坚筑地室。因日前得电,惊悉云雾坑悫慎公墓为贼人乘夜侵犯,幸仅动浮土,未致穿透原有洋灰圹壁。伏思悫慎公素行淡泊,俭德过人,遗训薄殓,亲共瞻。今乃发生此事,致使窀穸不安,南望松楸,悲痛何极。于是请吉如族叔回籍先行修复云雾坑冢工程。再连同桃源、马鞍岭、汇家山、历山、打鼓坦各墓加筑铁筋洋灰,外围铅丝网,务期坚固。并定守护办法,雇猎户驻居,详情经过载于支祠议案。是年旧属王慕庄(其康)卒,慕庄室人从姊之子,淮安人。幼丧母,颇勤学。随余办文墨多年。曾任财政部秘书,后官两淮运副,颇负经济才。未及大显,乃以疾殁,年未五十。挽之曰:“筹笔共艰难,三十年相伴琴书,不堪回首。瑰材竞凋谢,二千里惊传薤露,
何处招魂?”
民国十八年己巳(1929年)65岁
居青岛,秋间移居北平。自本年起,戒荤茹素,仅食鸡蛋。余胃弱,饮食向有定品,今更减少,晚餐食粥一盂而已。因就寝甚早,多食则不易消化也。秋浦悫慎公专祠被党部强占。先是去年国民政府初兴,一切未趋正轨,乡间尤为纷乱,至有谓清谥悫慎二字不可用者。乃由邑绅许世英等呈省政府,改秋浦、安庆两祠为乡贤周公祠,请予保护,已有案。今年乡中匪人,假党部名义横行,强占祠屋。颠倒是非,淆乱黑白,暗无天日,不可理喻。夫农林公会本熙己捐之业,系由地方请就后进,改为专祠。公会仍在也,今乃谓熙强占公会作祠宇,而不知此农林公会果由何人而设,作何用也?又诬谓熙为帝制余孽,请没收全产。殊不知清廷予谥之事,民国初本常见,竟藉此兴波作浪。乃呈诉国府,辩明一切。仍撤消祠祀,批令省府:劝将公会捐归地方。诚不解公会早经捐出,专祠本属地方,今将由何人再捐,何方接受。天下之不明事理者,有如是哉!自强占后,农林公益全行毁废。夫先公之盛德传世,本不在乎祠宇之有无,但世道人心,险薄至此,可为殷忧也。
取消秋浦敬慈善堂,停办所属各项事业,遣散办事人员。先是前年地方不靖,宏毅学舍师生皆逃避。至是县城中秩序迄未恢复。余亦无力再办,遂一切停止,略记成绩,以为纪念。计:宏毅学舍毕业者,本科生十四名,预科生四十一名,商科生二十一名,各义塾学生一百零二名。商业传习所毕业诸生,后出任事,尚能称职,可为稍慰。医院施诊,每年近万号。恤款分五区,最多时四百余名。积谷分三乡,各二千担。此番收束,将积谷捐给下乡五百担,全县常平仓二百担。原意三乡各捐五百担。因上、中两乡无人承领购办,故仅此数。图书馆书、药店各物,皆已全毁。后来医院学舍亦遭兵燹,为之一烬。是余所期望于桑梓者,全归泡影。
数年来,耗尽心力财力,结果如此,徒增慨喟耳。此后每年略办施医药及育婴恤款二项,属于至德周公慈善会经理之。此会乃邑中老成士绅因先公祠祀既停而成立,以存春秋私祭之举也。大连桔梗町屋落成,嘱明夔携眷居之。明年移居北平,此屋遂出租。盖夔儿自商业失败后,潜心释典,持戒虔修。曾遍读大藏经,稍能体会。于是北平各大学邀其任哲学讲师,故从此常住北平。
七月,明恩赴欧美见习银行业务兼调查商情。一年后回国。因时局不靖,余令其居北平,闭户读书,并随余校对所刻书籍。是年,由支祠议定孝友堂、乐济会、瞻族恤贫各善举事项。盖自光绪丙午,奉先公谕,经管此两项产业。民国十年敬慈善堂成立,遂将乐济会矜恤事项,拨归善堂而扩充之。支祠立,又将孝友堂公产移归支祠管理。至是敬慈善堂既取消,乃将乐济会事亦移归支祠。然孝友堂与乐济会两项田产,同在芜湖,各事每多牵连,善举又多类似,易滋错误。兹特为规定办法,分界限。盖孝友堂者,先公捐作支下子孙及本族之用;乐济会者,先妣捐作贫戚矜恤及临时赈灾之用。两项皆由余陆续添置产业,捐补款项,以资应用。今各立专章,分立帐目,分别用途,以俾经管者有所遵循而垂
久远。详细规则,载于支祠议案中。
民国十九年庚午(1930年)66岁
居北平。
春,游青岛,夏居香山逭暑。冬大病,特请谢泗泉来平诊治始愈。旋忽得尿塞症,甚危急,后小便出砂子一粒如豆而愈。此老年人易得之症。后有数友人,均患此病,重者至须割膀胱取之。然有体衰不胜割治者,终日尿塞,其苦不堪。幸余所患最轻,故自行排出。
为童年子弟读书事作手谕。又为入学堂子弟读书事作手谕,皆抄付各房,使知其要。秋,成立师古堂刻书局。余既屡谕子弟以读书为要,因进行刻书,以备家塾之用。夫中国数千年文化,以道德为主。历代圣贤,载籍具在。士人读书,当知所择拣。悫慎公生平笃信程朱,《负暄闲语》中谆谆以义理垂训。今世学校科学过繁,学生限于日力精力,骛其末而忽其本。故自今年起,就北平寓所附设书局,以师古堂名义,延聘宿儒,从事编辑校刻。取古人最纯正之书,博观约取。以子弟日力精力所能及,读之可以淑身,可以淑世者为标准。用款由余独力担任,分年进行。即将此意由支祠叙立议案。嗣后每年均报告成绩。计最先编刻者有<古训粹编>十二种,《师古堂丛书>初集八种,二集十种。编订孝友堂家塾课程标准。盖书局既成,所刻各书概期合于实用,故就家塾编订课程标准焉。余慨夫近世士风日下,儒行不修。作《儒行篇书后》以示师古堂诸生。
是年移交侄明干辛酉记财产。此产为先公所分给先叔之子梓、植两弟者。自甲寅年奉先公谕,代为经管。其时两弟已殁,侄辈均幼,余为之保管。支配家用外,财产与年俱增。及支祠成立,移交祠管。至是,余以年老不能久问祠事,议交侄明干接收,委托中国实业银行保管。甫行议定,不料次年明干病殁。银行后又生风潮,乃由其子禹良改托久安信托公司保管,而余与支祠仍负监护之责焉。
民国二十年辛未(1931年)67岁
居北平。往来天津香山间,仍经营刻书事。取消华新银行,归还股东本利。时余为董事长。因时事不可为,若不收束,将遗后累。此时尚能以完璧还诸股东,以达余不负人之素志。清理之后,改组为小规模银公司,名为“久安信托公司”,由儿辈经营,余不复过问。取消华新纺织总公司。因四厂本各自为政,目前纱业又不振,无可发展,故倡议取消总公司。由四厂分立公司,自行注册。余亦卸去青岛华新公司董事长,由股东举明泰继任。明焯仍为常董,经营厂务。从此完全由儿辈负责,余于诸事,概不过问。辞去无锡广勤纺织公司董事长。从此即虚衔名义,亦不复担任。屏绝世事,专心修养。惟对于家族中刻书以为教;矜恤以为养,及尽力于慈善之事而已。
初,约姚仲实、李范之、陈慎登编纂历代学说学案,为《圣哲学粹》。前后编学说十八卷:依朱子小学分立教、明伦、敬身三类,为子目十五。辑古今圣哲纯粹之语,为学术正本清源之书。学案二十六卷:自孔孟以至清季名人,凡得四十人,各摘其生平言行著述提要钩元,朗若列眉。集中土数千年文化之大成焉。三年始告付刻,国学巨著也。同刘少楠(保慈)商编《论语》分类讲诵,参照《孟子要略》之例书成而为之序。又选刻师古堂经传简本,有跋。计易、书、诗、记、左传共十三万三千余字。按中才日读百余字,三年亦可读完。所以便于幼学诵读也。又取《七经精义》卷首纲领、义例、源流等篇,汇为《七经精义纂要》三册。又选《古文辞类纂》二百四十余篇为约选,皆义旨纯正,词气充沛,最易领会,最可效法者,为初学必读也。今年在北平买宅,余自丙戌入都,前后四十余年。屡居京师,未尝置产。今政府南迁,自十七年政名北平,为文化区,子孙读书较便。因买宅于城西电组胡同,为久居计,名为“止园”。
是年七月,到天津,祝庶母吴太夫人七十寿。七、九弟演戏称觞。八月,东北事变起,津沪均骚乱。
民国二十一年壬申(1932年)68岁
居北平,春偕室人赴青岛。适北平不靖,恩儿亦来青。平息后回平,在香山逭暑,有诗。
编纂《圣哲微言》内外篇。盖取儒释道三家之书,摘其精语。自经子文章以及语录、内典,约之又约。每一语可以终身用之不尽,以为治心扼要之功。都四册,书成有跋。又同七弟立之选编《八家闲适诗抄》。本曾湘乡之意,取陶、白、韦、杜、苏、陆六家诗,专录其意境闲适者,以消其名利好胜之心。益以朱文公、邵康节,合为八家。选毕付刻,亦有跋语。
又约范赞臣(迪襄)续编《圣域述闻》一册,与黄本骥所著正编汇刻之。约俞巨溟就正续《经世文编》选为《经世文粹》六册,取其简便,学生易于浏览也。
正月,瑞珍妹病殁,年三十五。因有宿疾,待字终身。后与生母王夫人同葬平西老山孝友堂公茔。
是年本邑改名至德县,恢复唐时立县之名。从县长乡人夏邦济之请也。友人李希明卒。希明天津人,从余创办启新,其功最著。当庚子乱后,昆德既保存启新案据,坚不与开平,时希明任翻译,知其事,引昆德献之。余遂得重办,即委以厂务为经理。屡次扩充,计划周密,此其在启新之功;至滦矿与开平联合时,余与汉纳根交涉,希明以协理周旋其间,亦著勤劳。晚年家业成就,颇好施济,皈依佛法。余闻其卒,撰联挽之曰:“卅载倡民生,宝藏同兴,惟公能见其大。平生皈佛法,西方有据,到此乃得所归。”
民国二十二年癸酉(1933年)69岁
居北平,春游金陵、扬州。回至济南,筹备各处先公家祠事。建济南悫慎公家祠,在商埠七经路,奉祀悫慎公及吴太夫人神像。撰楹联曰:“平生治绩,河海乂安,香火一龛留,犹见斯民遗爱。此地湖山,鹊华并美,云礽百世远,毋忘旧德清芬。”落成时,偕室人同来举祭。爰将鲁绅请建专祠原呈及赵尔巽、柯劭忞所撰碑文,均刻石祠中。因撰济祠记,并于祠旁建至德里市房出租,为岁修费。又为福德堂另买地建市房于祠东。且筑数椽,备余往来栖息之所。沿用北平旧名,亦为“止园”,有记志之。成立金陵悫慎公家祠,就常府街屋,题曰:“至德乡贤周公故宅”,奉祀悫慎公及吴太夫人神位。撰楹联曰:“三千里桑梓敬恭,此犹宦辙所经,遗爱依然,不禁堂构箕裘之感。六十年风尘洞,今幸敝庐无恙,慈云邈矣,能无秋霜春露之思。”落成时,同七弟携恩儿来行礼。又将清史本传,宁绅请建专祠原呈刻石廊下,因宁祠记。
成立芜湖纪念堂,就先公所建故宅,供奉悫慎公及吴太夫人位。由孝友堂经租员驻居,照应香火,岁时祭祀。
建至德周氏先贤家祠。先是光绪间,先公曾置基地于东门内未建屋。兹因原有本邑专祠既已撤消,而乡人之贤者,犹有纪念之举。于是就东门地自建先贤祠,祀中丞公、处士公、悫慎公三乡贤题日“崇德堂”。撰《先贤祠记》。又撰楹联曰:“宫墙万仞望匪遥,惟人杰乃地灵,道德文章,当共兰水寿山以不朽。堂构千秋期弗替,愿孙绳其祖武,馨香俎豆,虽历桑田沧海而常新。”
先贤祠既成,选族人居驻,以司香火,立祭扫会规约。略置田产收租供祀事外,有余酌给族中作学生奖励及孤贫津贴之用。详章载之支祠议案中。订立世德堂、福德堂规约。先是余于民国初年屡次捐置产业为赡族之用,与原有族中公用之产,每多牵混。至是分订本族矜恤会章程及公用管理规约,各立堂名。盖世德堂者,原为先公捐作阖族公用之产,应付官差等,后来不足,余屡次添置。本拟交归族人,因无妥实可靠者,故仍由津祠代管。至于福德堂者,则余个人捐助本族矜恤之用,其权属之津祠,与族人无干也。今年详为划分界限,分立帐目,区别用途。使经管者知其原委,有所遵循。一切详载支祠议案中,以备察考。分析庶妣王夫人遗产。此项本由九弟奉先公谕,代为经管。今王夫人及瑞珍妹先后逝世,无人承继。经桂步骥律师研究,谓此等于先公遗产,应由昆仲六房承受。遂由支祠叙议案通过,按六股分析。惟学铭公本出嗣远房,于律无承继权。仰体先公视同一体之意,亦作一股,由明捷及介良兼祧之四、五两房继承。又学涵公勤学早逝,尚未成丁,亦仰体先公殷殷立嗣之意,作为一股,由明诒继承。但提其中五成为学涵公祭产,归支祠保管,订立专章,以符当年立嗣之旨。至于熙所应得者,全部捐给孝友堂、乐济会两处平分,作为善举公用之基金。析产详情载于支祠议案,以备查考。捐助赒社成立,为善举永久机关。盖余昔承先志,办理故乡各善举。既因时势中辍。今亲友中仰慕先德,组织赒社于北平,募款办理至德及北平善举。余深赞同,故尽力捐助,以维持之。期能久远弗替,随地扩充,则先人德泽藉以长流矣。今秋回籍祭扫,有诗感怀。盖甲子以前,岁必南归,视察善堂诸事,并省坟墓。近年道路多梗,地方不靖。善堂犹且停办,余亦衰老,不耐水旱行旅,难得还乡。今为各处建家祠事,九月再到京,因至芜湖,转达至德,祭扫先茔,勉成此行,深慰所怀。是年三月孙祚良生,明焯第三子。夏,明焯出洋考察棉业,数月后归国。盖焯儿既绾青岛纱当地日本厂家甚多,处包围之中,已多困难。加以年来纱业不振非锐意日新,无以图存。故令其出国考察新法,以备改进。及归,添设织、染、印花等设备。营业始渐起色。
亲家言仲远卒。言氏为孔门大贤言偃之后,现居常熟。仲远清季在北洋任大名镇总兵。民国初任内务次长。余所办各实业,多相助成功。泰儿所娶即其次女也。以面疽施刀圭遽逝。得讯接之曰:“文谟与武烈同昭,世界纵沧桑,名终不朽。噩耗偕鱼书并至,人生若薤露,情何以堪?”今春迁葬味西公、侄明启于至德陈子墩。庚山甲向,因原葬塘坞里有水兼患蚁也。侄明干亦葬于此。因其地平宽,风水亦佳:吾兄殁后,门祚极不旺,人丁尤衰。今得吉壤,深望其转为昌盛也。又葬味西公原配汪氏,明捷原配谢氏于檀家坂,乾山巽向。此两处皆余所积心选择,留备自用者,今让归明捷,立有推字焉。
民国二十三年甲戌(1934年)70岁
居北平。
春游金陵、无锡,遇雪而归。夏,在香山逭暑。冬,南至芜湖,回至济南,因避生日之会。西游关中,经徐州乘陇海车历陕州、华州、临潼抵西安,登伊阙,望咸阳,对华山。畅观周、秦、汉、唐二千年古帝王都会,可谓壮游。其地山川雄厚,较北平过之。今后或有复兴之望。惟此行所见,民生凋敝,满目荒凉。此由于兵灾连年:自光绪初回乱后,迭遭兵事,元气久伤,恐非二三十年不易复元:因思今日北平,异日或为长安之续。人事变迁殊难测。且盛衰相循,理之常也。吾人惟有勤俭积德,方可稍免祸败耳。所到之处,皆有诗记述。二月,先妣吴太夫人百龄追庆,倩徐养有(宗浩)绘纪念图。俞巨溟(寿沧)题咏,以志孝思而传后世,敬撰序言付印。
编辑《性理精言》一卷,取宋儒精要之作九篇虽无多,而学者读之可为论孟之阶梯。又编《南华经解选读》。取宣颗注最显蓄者十四篇,皆意境高超,章法完整,循绎玩味,于养心作文之道大有进益也。又编订《张文端诗文约选》。文端胸怀旷达,生平最好山水花木,诗文不离乎此,故约选之可为学者养性怡情助。选毕付刻有跋。又摹刻韩、王二公遗事,有跋。盖所载多有关国家大政,及二公立朝大节。研究政治者,可借镜焉。撰至德万善桥记。先是去秋捐款修建本邑铁佛寺洋灰大桥,今春告成,命名为“万善桥”。薄置田产,以备岁修。儿辈撰碑文、
造佛像树之桥旁。余撰记文,以志其事。今岁余年七十,偶因头眩废书,遂专持佛号,默坐养心,乃作长歌以述所怀。又自撰墓志,以待终藏。由泰儿隶书刻石。
是年九月,长孙绍良授室,娶海州沈雨辰尚书之孙女。
冬,捐赈至德早灾。今年故乡苦旱,及冬已成灾,死亡载道,饥民待哺。乡人来信请赈,因由赒社倡捐集款,托义赈会举张泽溥君往办粥厂,以救难民,来春始结束。
今岁勘定生圹,因去年既将家乡山场让归明捷,葬味西公夫妇。兹决定就近年屡次审察之青岛下河于村西山坡,酉山卯向兼庚申,及北平老山公茔内丙段正中天字穴,亥山己向兼乾巽,此两处为余生圹,穴皆确定,不可改移。将来得安何处,视临时机缘可耳。
民国二十四年乙亥(1935年)71岁
居北平。春,偕七弟同游青岛,有诗唱和。夏,居香山。冬,借拈花寺废厨五楹,修样为静室。既成赋诗志喜。略记述之曰:“拈花寺者,在城内鼓楼西,地极僻静。始于前明嘉靖,原名千佛寺,清康雍间教重修赐今名。北平自光绪中,屡经变乱,古刹多残毁。独兹寺巍然如故,无丝毫损失。是由全朗上人,道行高洁,感召人天,默叨佛佑。余寄居都城,前后五十年。今衰朽余生,得结香火因缘,诚属至幸。然俯仰兴怀,不尽河山之感矣。”
成立广慈善堂。先是天津支祠成立时,本有此拟议,未暇举办。今敬慈善堂久已取消,各项善举,无力大办。然余实不能忘情于利济之事,因集余资,成立广慈善堂,属之支祠,撰基金始末记焉。手订年节礼宜,由支祠叙议案,嘱各房遵行之。是年十一月,孙恺良殇。明夔第二子,后葬平西公茔。撰联挽叶冬心,孙辈之塾师也。联曰:“启迪已三年,绛帐久钦,方幸颛蒙沾化雨。:假归才几日,皋比宛在,那堪噩耗怆秋风。”
撰联挽张泽溥,即去年在籍代办赈务者。因奔走致伤,不治而死。挽之曰:“大德被桑梓,心颂口碑,奚啻万家生佛。·捐躯拯饥溺,顽廉懦立,允垂百世芳型。”撰联挽柳廉石(汝砺)。曾在财政部及各银行任职,余旧僚属也。挽之曰:“半生宦迹,清白自持,论定在盖棺,一袭深衣竟归去。廿载交情,艰难与共,病侵尚缄札,数封遗墨忍重开。”撰联挽范赞臣(迪襄)。清季曾同官部郎。近岁聘修纂师古堂各书。挽之曰:“州载论交,朝士忆贞元,犹记浮沉郎署日。一寒至此,故人思鲍管,那堪飘泊义熙年。”
民国二十五年丙子(1936年)72岁
居北平。春,到津,祝七弟六十寿。三月,南游。因腿疾至济南而止。火车中暖汽太热难受。此摹仿西俗,而于中国习惯,全然不合。推之事事,其不为戕折杞柳为杯棬者鲜矣。在济小住后回平。秋携恩儿南游苏、杭。溯富春江,登严子陵钓台。同游者陈一甫、俞寿田诸君,皆有诗。缩印周氏医学丛书。长兄澄之公所著。原有刻本,因卷帙太多,改缩印小本,分赠各处图书馆保存。余撰序言,以弁简端。结束师古堂书局。连年编刻各书,已成五十余种。经费向由余筹备。兹因经济支绌,无力赓续。即此已成者,已敷家塾之用。遂将书局停办。所聘修纂均辞退。由支祠叙议案,报告成绩。以后如有应刻之书,由广慈善堂酌量办理。于是将已刻各种,倩俞巨溟撰提要,详述书中要旨,以便观览,汇编书目,而余亦撰有简评焉。
冬十一月,先公百龄追庆,就原有事迹图,重编纪念图咏,倩俞巨溟为序付印,以彰先德而传后世。拟设南方支祠或祭扫会于上海,未果,因撰祠祭意见书,又详论此事之要,分寄各房使知之。今年为子孙教育,筹划多端。与七、九弟及诸子侄商议讨论。拟立教育委员会,筹基金,备自办中小学。又拟订奖学金,办补习学校,均议有办法。惜时局不靖,未能实行,仅存计划。所有关于此事之手谕及函件,皆择录存之,以见吾志。所望者,后世子孙读吾此番议论,当对于教育之事,有所感发兴起。苟得乘时继述施为,则不负余之苦心矣。是年友人陈静涵(秉鉴)卒。曾于工艺局中任实习工场管理员。后佐余办自来水公司任经理,现仍为协理。又于余在财政部时曾任印刷局长。撰联挽之曰:“溯卅载贤劳,成绩克登货殖传。论生平契合,知音应痛伯牙琴。”
今秋得识孙君芸生,名照。为济宁孙文恪公文孙。公为余入泮乡试座师。两次受知,殆有宿因。翘首师门,五十余载,风尘奔走,未遂瞻依。今得晤贤裔,雍容儒雅,克绍家风。以诗书教授国人,欣佩无量,喜而赋诗以相投赠,特志之以见因缘焉。
民国二十六年丁丑(1937年)73岁
居北平,六月中日事变起,移居天津。
春,重修至德宗祠,用洋灰改筑正寝。既竣,撰文记之。又撰楹联曰:“栋梁合金石同坚,百年乔木风烟,看兰水流芳,锺峰毓秀。阀阅与河山共永,千载仪型泰斗,称乡邦节度,郡国文宗。”成立北平悫慎公纪念堂,就原有止园后进,供奉祖先及悫慎公、吴太夫人神位。由寄居此地支下子孙春秋修祀事。余撰记文,又于举祭时,撰有祝文。余撰格言联,书付石印曰:“物力艰难,要知饱食暖衣,总须苦。光阴迅速,但得读书积德,切莫蹉跎。”此老生常谈耳。知之非艰,行之维艰。余服膺数十年,而自省行有未逮。今悬之座右用资做惕,一息尚存,不敢不勉。是年夏,值开滦联合二十五周年,总局举行纪念,特邀余出席余以衰病未能往,撰颂词书而付之。西历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起,时余适在香山,即日由恩儿随赴津。室人则先于端节后来津。遂令恩儿亦携眷移居天津。从长住避乱。又电令焯儿携眷由青移沪。闻无锡广勤纱厂被毁。青岛纱厂亦濒于危。浩劫可伤也。因值乱事,就所闻见,畅论祸福,以谕诸子焉。为三兄学涵宗嗣事,手书所怀为意见书,付支祠讨论之。撰联挽林贻书(开谟)。清之翰林学政,名士也。近常往还。联曰:“晚始论交,醉月吟风皆幻影。春同归去,落花流水倍伤情。”撰联挽章式之(珏)。近代经师,曾为先公勘定《易理汇参》,并撰序言。挽之曰:“绝学仰孤踪,邹鲁经生曾有几?修文惊赴召贞元朝士更无多。”
民国二十七年戊寅(1938年)74岁
居天津。
编辑家乘。盖支祠之成立,十有四年矣。历次议案规章已不少,多有关于一族之家规与掌故。爱选录编为家乘,计二巨册,都十有五类。油印数份,付各房保存遵守。嗣后每年议案规章有重要者,随时分类增补之。书成为之序。编印师古堂课选,盖师古堂月课之实行,已十有二年矣。学生成绩渐有进步。因将所有诗文,倩俞巨溟、汪仲虎二君评选作序,题为课选四册付印。分给子弟,以资鼓励。举行师古堂讲课。盖月课既历年举行不替,已有成绩。因据原订悫慎精舍章程,举行讲课。聘马岵庭(振彪)为主讲,每星期日集群从子弟于一堂,讲授《孝经》及性理古文等书,使人学诸生知国学为根本。开课日,余致训词。又选《文辞养正举隅》,以备讲课之用,有序。检得先公手编《宋五子节要》、《观省录》二书,实为理学正宗。亟以付刻,倩俞巨溟为之序。订立孝友堂济贫口粮规则。因乱世生计日艰,支下子孙渐众,预为收恤计,特订此规则,由支祠叙议案存之。重订乐济会管理规则。盖芜湖万春圩乐济会田租,乃光绪年间吴太夫人捐置,见诸奏案。历年周济贫苦亲友,并各处灾荒赈济等事,湛思汪涉,憨洋流长。惟田租近年不佳,熙曾捐款补助。
曾于已已年为孝友堂、乐济会各立专章,分别用途。然一切措施,多系随时相机应付。浅恐后日宽严失中,无所依据。今再按经过情形,重为的订规则,俾资遵守而垂久远。清理青岛华新纱厂,偿还股本。去年事变,青厂备受损失。幸事先保全一部分存货,及兹清理,尚能如数偿还股东,亦幸事耳原有华新四厂:事变前津厂已出售;唐厂亦与日商合办;卫厂则沦于战区,以致停顿;可谓风流云散,荡然无存矣。青厂本付儿辈经营,已不过问,然究为余所手创,股东皆余所邀集,时用兢兢。盖余素志在利人济物,所办实业,皆为民生。虽成败利钝,难以预期,终不愿遗累股东,负人所托。故成者不论,其因故停办者,如:普育工厂、华新银行,或赔或否,余皆尽力归还外人股本,不使亏少,宁己受损。数年来,摆脱一切,各公司皆已有人主持。惟此青厂为焯儿所管,不无关心。经此巨变,独能完璧还诸股东,不至累人,无负平生之志愿,深为庆慰。从此一无牵挂,坦然于怀矣。筹立味西公祭产,因吾兄身后萧条,侄明捷等生活困难,向由各房资助。自王夫人遗产分析后,稍能维持。然祭扫教育,仍无余资。余深以为忧。乃筹具专款,由支祠叙议案,立为祭产,兼备将来其子孙教养之津贴。盖味西公出嗣远房,子孙不得享孝友堂教育之益,故为此特别救济之举。但期其后嗣能知发愤读书,谨守家法,勤俭敦品,自立图存,则无负于余今日为筹立专产备教养之苦心矣。为学涵公立嗣。去年既手书意见,付之支祠。今幸明捷连年得子,遂择定卫良立为学涵公嫡长孙,由支祠叙议案照办。是年闰七月,七弟妇张夫人殁,燕谋侍郎之女,吾弟继室也。撰挽词纪实曰:“迟娶妇,早抱孙,归见先翁应有解。俭相夫,勤教子,称为贤妇已无亏。”友人王筱汀卒。为项城袁公同乡,本寒士,袁公以属于余,遂举为自来水及启新协理。闻其事母最孝。挽以联曰:“蓄道德,能文章,并世孰如公,奚只视晨星之可数。共功名,同甘苦,平生独知己,得无见落月而生悲。”今岁多暇,曾书随笔十一则,论性理修身之要,以为格言,付儿辈存之。
民国二十八年已卯(1939年)75岁
居天津。
元旦日,手书心中拟办之各项善举,付儿辈谨志之。
为祭祀事,由支祠议定寄居地方,家祭不可废止,特叙议案分付各房遵守之。订家塾幼童应读书目。今年讲课,因马君离津,讲师不易得,暂行停止。然吾为子弟教育之事,常怀忧虑。丙子所筹划者,既未能举办;连年又手谕指导,连篇累牍,谆谆以正蒙养,振家风为念。兹更编订幼童书目,手书缘起,以告各房。又订家塾章程及课程,由支祠叙议案,令各房实行。课章既定,再手书痛论之,并及尊师之要,以付各房焉。余素喜集名家诗句格言为楹帖,以资省览。昔在北戴河筑别墅,每室均题有联额。连年在北平,所居斋壁,亦多以白、陆佳句为联语,书悬座右。近日避地津沽,自撰一联曰:“事到急难,当退步想。境原幻感,作平等观。”上联世间法,下联出世法。密密行持,可消前业而长道心,故录存之。
七月津市大水为灾,较民六时犹巨。街巷尽成泽国,出入以舟。蛰居楼中,月余水始退。嘱儿辈邀集同志,捐办义赈,以救难民。是年明焯携眷由沪移津,同住孟庄寓。五月孙嘉良授室,娶元和陆春江中丞(元鼎)之孙女,礼成赋诗志喜。又撰联曰:“溯祖荫于四十年前,双节镇江南,名齐韩范。问萍踪在二千里外,一丝牵月下,谊结朱除。”光绪末,先公总督两江,陆中丞任江苏巡抚。两家政声洋溢。今番联姻,乃由汪君仲虎一言作合,可训良缘。结婚礼成,撰此联以资纪念。
适孙氏女同庆殁于京寓,三月初四日也,得年五十岁。余数月后始知之。其体素弱,笃信佛法,茹素虔修,感疾数日而逝。遗子女各一。余所生女七人,长成适人者三。第七女甫嫁而殒。长女甲子年殁,只此女在京居住。前年乱起,余家移津,不料其遽尔故去,深可伤也。
同年胡季樵(宗茂)卒,挽以联曰:“五十年落落风尘,同咏霓裳,空悲逝水。三千卷煌煌文献,常留铅椠,永镇名山。”徐菊人总统(世昌)薨于津。撰联挽曰:“颜李学常存,万古薪传重华夏。崆峒道未邈,一朝羽化继桥山。”
陈秀峰(光远)卒。北洋军人,曾任江西督军。后入实业,投资于余所办各公司。挽以联曰:“风雨忆同舟,缟纻难忘,卅载交情齐管鲍。阴阳归大冶,镆铘安在,一朝怛化判来犁。”
友人赵幼梅(元礼)卒。天津名士,能诗善书。初佐余办工艺,后为议员,始终在开滦矿局任秘书。挽之曰:“健笔久凌云,一世诗豪今孰匹。举杯空对月,百年梦境古同悲。”今年捐助北京赒社成立恤嫠会,以客籍为限。暂定四十名额,每月凭折发给恤款,订有章则实行之。又曾自前年起,捐助赒社办理施棺,每年施行不替。又拟成立康济医室,提倡国医,造就人才。惜难得良师,仅订章程,未能举办。
民国二十九年庚辰(1940年)76岁
居天津。
春,成立京西极乐寺念佛堂,为先妣吴太夫人追荐功德也。先妣清修数十年,虔奉佛法,熙每思于名刹中施功德,以资冥福。今值京西极乐寺拟建念佛堂,遂捐助成立。深慰多年之志愿,故撰文记之。筑春晖堂于孟庄寓园中。连年津市不靖,支祠在河东,交通阻隔。春秋礼事,子孙不能亲往。即在孟庄寓所,临时设位举行。今俏大水后,修育房屋,以隙地栽花种菜,名为“止园”,聊作息影之地。因筑厅事三楹于园中,题曰“春晖堂”,供奉悫慎公及吴太夫人神像,暂作祠祭之所。堂中悬先公及太夫人事迹图咏,俾群从子弟以时聚会观览,毋忘先德。将来即可为德新堂供奉香火之室,慎终追远,于此是赖。拟办国学专院,筹集基金。此即丙子所拟自办中学之意义。略加变通,筹划进行,先立基金。所有发起之手谕及所订方案,均录付儿辈存之。冬,至德遭兵灾,又大旱缺粮,死亡载道,甚于前次早灾。闻城内外四十里,尽成焦土。乡人请赈,亟与赒社共商捐款,觅人往办赈务。日夜焦思,函电往还,筹所以汇款运粮之法,然道路艰阻,困难百端,无人敢冒险前往。百计张罗,仅能到达,所济有限,深用愧歉。斯民浩劫,天不厌乱,将如之何?连年避乱,居租界中已四年矣。不能远出,仅在市内往还。余素好山水,喜乡居,垂老犹不能如愿,闷损之极。性喜白香山、陆放翁诗,每以自随。于是随事拈题吟咏,以消遣岁月。故近年来所得独多。均书付儿辈录存之。今岁重游泮水,儿辈绘图晋祝,赋诗感怀。前朝盛事,何堪回首。世乱如斯,不敢称佳话也。是年四月大庶妣吴夫人仙逝。七弟之生母,享年七十九岁。熙以嫡子降齐衰期服。九弟为所抚养,于礼为慈母,服斩衰三年。丧事由支祠叙议案志哀,以昭隆重。暂厝津公墓,将来归葬至德枫篡里吉兆。敬述站媺曰:“愁死风思雪,向过忆待先公五十年,淑慎温恭,克勤厥职。
音容犹忾见,最难忘对卑幼百余口,抚绥慈爱,不异所生。”今年清理北京寓存书籍及师古堂所刻书板,均移置屯组能保存。命明恩司典守之责。天津敬止斋书籍,亦属其保管。所虽不多,然皆关淑身治世必需之书。余本有志自办中学,子孙果雀世守读之,则家运或未艾也。将来倘不能自办中学,或捐入著名旨书馆,以免散失。
民国三十年辛巳(1941年)77岁
居天津。订孝友堂支祠奖学金规则。此亦丙子所拟之一端,今手撰缘起并叙议案实行之。审订历史贤逸传。先是余于壬申年曾就廿四史中选录贤逸传,欲为单行本。今岁命明恩重加整理,倩马岵庭君详加审订,分为八类,都二十余万字。因费巨待刻。曾为之跋。暂作存稿焉。
春间闲居无事,作诗八章以自述。因余观世人行述,率多溢美、过情之誉,甚耻之。病榻无聊,默溯平生,耿耿于怀。爰著俚句,以当私诔。质之君子,无讥厚颜。
手书规定,严重血统,以肃家规。议交泰儿由德新堂叙列议案,俾吾支下子孙世守之。九月,在津祝九弟六十寿。吾弟于八月得曾孙,取名启后。同时弥月,四世同堂,可称家庆。因赋诗致贺,以志喜焉。余昔年在至德薄置田产,先已捐一部分归崇德堂祭扫会。今年因吴外祖家无恒产,先妣生平屡以为念,遂捐一部分为吴公祭产。手订规则,交吴长霖、长寿兄弟世守之。下余一部分,乃尽数捐归孝友堂管业,以其田皆与各坟墓相近也。
是年九月,由支祠议设南祠筹备主任,将南方孝友堂、乐济会等公产,移交接管。此项原归津祠保管,而余负责。兹山南祠接管各项产业及例行事件,一切详裁议案中。撰状挽俞球开(郑璋)同年。巨溟之弟也。联曰:“桂籍昔同占,五十年间如反掌。苔岑今滤别,三千里外失知音。”撰联挽李季芝,伯芝之弟也。曾任整理棉业处、所卫管理处坐办。近年又以整顿自来水公司任常董。实业中后起人才也。闻其前夕尚同九弟规划收回华新卫厂事,遽尔仙逝,良深惋惜。联曰:“货殖佐中兴,验足竞贵千里志。经纶期再展,鸿猷尚见百年撰联挽顾寿人(祖彭)。壬辰翰林,宜统问在农工商部同事,品学极优。联曰:“屈宋作衙官,自昔同侪皆避舍。贞元思朝士,从今何处更招魂?”今年九弟将所存瑞珍妹遗物,分给各房作纪念。余所得者,全数变卖,得款捐赠北京孔伯华所办之国医学院,作为周芬记奖学基金,所以荐福济生也。是年十月二十日,即西历十二月八日,日美开衅,日军进驻津租界。有星家言,余夫妇今年四月当寿终。乃同病数月,竟转危为安。因忆放翁诗:“死去肯为浮世恋,此生原自不应来。”盖当此乱世,生无益于人,诚自愧也。
民国三十一年壬午(1942年)78岁
居天津。
闻至德城内及尧渡镇并纸坑山、周村、均被毁于兵,新旧两祠皆焚。旧祠毁于洪杨之役;同治初修复。新祠先公手建,成于光绪初年。今以县政府借祠办公,屡函属移未果,故有是难。
民国三十二年癸未(1943年)79岁
居天津。
余以甲申岁完婚,今癸未满六十矣。中间几经儿女之戚。术士言:余夫妇当以辛已寿终,今竟过期。妻病痿三年,余亦多病,皆无恙,尚为不幸之幸。夏,赴北平小游。自芦沟事变,仓卒出都,今已六年,重入止园旧居,在前门内半壁街,洵为幸事。惟仅勾留五日,即回津。
是年嘉良孙在北平辅仁大学经济系毕业。今年冬葬侄进于京西老山公茔,与妻杨氏同穴。天津河北大悲院丛林复兴,寺毁于庚子之役。次年项城袁公督直,命余设银元局于其故墟。今厂址亦已不存,而寺则募金重兴。余亦略有捐助。庚子至今已四十四年矣。佛日重晖,不胜欣庆。
民国三十三年甲申(1944年)80岁
居天津。是年四月孙嗣良生,明泰长子。忆自光绪甲申,余年二十,娶贵池刘阁学公长女,时年十九。今岁重逢甲申,余年八十,妻七十九,满六十年。眉寿金婚。儿辈目为家庆,摄影留念。是年正月,焯儿为就营业,携眷南行,定居沪滨。今冬撰八十寿联曰:“高第起科名,只落得朝市虚声,林泉孤咏。中兴际生长,更何期晚经兵燹,终见大同。”
民国三十四年乙酉(1945年)81岁
居天津。
是年日本息兵。得焯儿信,青岛华新纱厂有回复之望。
是年冬月曾孙启晋生,绍良第一子。
民国三十五年丙戌(1946年)82岁
居天津。卧病三月。
是年三月孙述良生,明泰第二子。四月,谒先公祠,此为乱后第一次。五月,曾孙启益生,嘉良第一子。
重修族谱,仅成草稿。十一月初六日午时,妻刘夫人疾终津寓内寝,移灵故都嘉兴寺,待明春择期安葬。
民国三十六年丁亥(1947年)83岁
移居北平。
三月为亡室刘夫人营葬西郊昌运宫,癸山丁向。
今秋病足,不良于行,预作联自挽曰:“平生万事低摧,尘海已消前业净。今日一心归去,太空不碍白云飞。”再作示儿最后语。两绝句曰:“先公笃守程朱学,孝友传家忠厚存。门祚兴衰原有自,愿儿诗礼教诸孙。”“祖宗积德远功名,我被功名累一生。但愿子孙还积德,闭门耕读继家声。”
谨案:是年秋,旧历八月十二日戌时,先严见背于故都西城屯绢胡同寓所。同年冬十一月安葬于昌运宫。与先慈同穴。越三年庚寅,此墓地为国家所征用,遵令迁移。遂与先慈灵榇同时改葬西郊老山公茔丙段正中天字穴,亥山已向兼乾巽。此亦先严生前所自预定之生圹也。爰详记于此,以告后世子孙,俾知先人松楸之所在焉。
男明泰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