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龙门(之七)——孤身出山

徐先进|发布时间:2016/11/25 9:42:51|栏目:轶事史话 |浏览次数: 1874

在彭泽九都避乱两年后,也就是咸丰九年(1859年)这年冬天,太平军为了缓解安庆城被围的压力,在安庆周边发动了多次大规模的战斗,彭泽再次成为主要的战场。彭泽境内的太平军由北而至,建德境内的太平军又由南而至,这样九都就陷于南北夹击之中。乡兵扼守关隘进行阻击,喊杀声震天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熊熊火光不时蹿起,到处烟焰蔽日。期间多有土匪、溃兵四处流窜,奸淫劫掠。

百姓似乎成了瓮中之鳖,唯一的出路只能逃到附近的山上,躲避随时都会突然降临的杀身之祸。周玉成和父亲带领全家人逃到梅山山顶,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

梅岭山高岭长,北接中秋岭,南连新岭,绵延几十上百里。实际上这几条岭的连线就是安徽和江西两省的分界线,理所当然也是建德和彭泽两县的分界线,在这样的地方躲藏似乎是最明智的,但生存却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晚上山风怒号,气温骤降,全家人相互依偎,用身体取暖。更要命的是饥饿,他们不得不寻找一些山果充饥,有时竟一整天得不到进食。为了寻找山果,有一次周玉成背着大儿子沿着山岭跋陟十多里,看到山下到处烽火连天,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隐隐约约却源源不断传到山顶上来,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死之将至的气息。

山顶上也渐渐危机四伏,不时有小股的队伍窜上山头,也不知他们上山到底要干些什么。但不管怎样,都得小心避开他们。战争让人扭曲,让人疯狂,周玉成早就听说,最令人害怕的还是那些溃兵,这些溃兵有时为了发泄怨气,甚至拿人寻开心,玩出五花八门的花样,等玩腻了,再一刀处死。

只能根据烽烟来判断,离烽烟远一点可能就多一分安全吧,周玉成一家人在山顶不停地挪动地点。可是有一次,他们由北边往南边跑,没跑一会,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哗啦啦树木晃动的声音,定睛一看,发现有十多个人正向这边走来,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他们是什么人,但他们手中都拿着刀,刀锋反射的寒光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家人立即掉头向北边跑,没跑多久,远处又发现一伙人拎着刀往山冈上爬,周玉成当机立断,让父亲带着家人到山冈下面找一个地方躲藏起来,自己等那伙人走近了把他们引开。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那伙人也似乎发现了自己,周玉成往另一面的山下跑去,那伙人果然跟在后面追。周玉成一面跑一面想,就这样跑下山去迟早也是个死,还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他看见一棵大树,树的旁边有一个树坑,坑周围长满了茅草。他故意绕了一个弯子,搬起一块很大的圆石头向山下滚去,然后再跑到树坑里藏起来。那伙人果然顺着那块石头滚动的方向向山下追去。由于慌张,周玉成连他们穿的衣服也没看清楚,所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太平军还是官兵,或者土匪。

战争往往是这样:一开始总是声势浩大,都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但速战速决的战斗总是少之又少,接下来的相持阶段,双方在志气和情绪上都会慢慢向下回落。大家都安营扎寨,行动变得小心谨慎,除非有很大的胜算,不然不会轻易出击。于是,夜晚除了火光格外明亮,反倒变得更宁静了。

在一个晚上,周玉成一家人从山上偷偷溜回了家,他们尽量不弄出声响,更不敢点灯。他们煮了一锅饭吃,为了不让外人看到火光,他们用芦席将灶口围起来,只让一个人躲在里面添柴。在家里睡了一觉后,第二天天不亮他们又爬回到山顶上去。

接下来每天如此,好在并没出什么差错。

但这样的日子随时会拖垮人的身体,更容易摧垮人的心理。父亲每天筹划远避之策,因为消息不通,实在不知道逃向哪里,才能避开这场战乱,过上稳定的日子。一天,父亲提出分散逃离的想法,他说再不逃全家必死无疑,全家一起逃目标太大,行动缓慢,也必死无疑,至于逃到什么地方,他认为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比这里更凶险。祖父祖母和母亲都不同意,他们流着泪说:“与其逃向山外分散而死,不如全家聚在这里死在一起。”周玉成听了,心如刀绞,越来越觉得死亡的气息在向全家人逼近。

周玉成很不甘心。一天晚上,月光如水,松涛阵阵,他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沉思良久,才对妻子说:“父亲说得对,此地不可久处,不逃必死,全家一起逃也必死。我年轻力壮,能吃苦耐劳,想孤身一人先逃出山外,去找避乱的地方。若能找到,再设法将全家迁去。只是若将此想法告诉祖父母他们,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单独去冒险,你看怎么办?”

妻子知道,周玉成这么对她说,其实也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知道不能违背长辈的意愿,但就这样全家坐以待毙,骈死于此,将来绝后,不如让周玉成外逃,一旦活命,还能为周家留下后代。她反复思考数日,一天晚上她对周玉成说:“事已至此,我看只能这样了,你必须逃出去,若能活下来,周家就会保有后代。但这事不能不告诉长辈,不告诉就是不孝。我有个主意,你看怎样?”

周玉成说:“说来我听听。”

妻子说:“你可以留一封书信,把我刚才说的意思写下来。虽然祖父母愿意我们骈死一处,但能有机会为周家保有后代,我想他们会掂量出轻重,不会怪罪你不孝。等你出门后,我再把信上呈给他们,并劝说安慰他们。你看怎样?”

周玉成觉得切实可行,但内心却异常痛苦,他无法预料这次外逃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和家人的生离还是死别?写完信后,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着两个熟睡的儿子,想着房间外面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他泪流满面。犹豫彷徨到午夜,他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为乾卦,心里暗自激动,于是又接着卜了两卦,结果皆为乾卦。他本不太信卦的,但既然有如此吉利的卦象,信一信又何妨?他决定不再迟疑,立即动身。

妻子将一个小包裹挎在他身上,然后将两个儿子拍醒。两个儿子正睡得懵懂,醒来后不停地用双手揉着眼睛,但他们似乎感到生活中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乖乖地站着一声不吭。妻子蹲下身子,将次子背在背上,用手牵着长子,周玉成跨出门后,妻子跟着出门,并小心地将门掩好。

他们沿着一条荒僻的小路前行,月光有些黯淡,但对习惯了夜间活动的他们来说,这不是个问题。枯草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山上的树涛声此起彼伏时强时弱,间或有乌鸦或猫头鹰的叫声传来,让天地间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转过一个山嘴,周玉成让妻子带着孩子回去。妻子答应着,可还是跟着往前走,又走了半里路,她才站住和周玉成告别:“生当再见,死则相逢地下。”周玉成泪流满面,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脸蛋,嘱咐他们好好听母亲的话,然后一狠心,转过身子往前走。

其实周玉成对这条小路并不熟悉,但他根据天上的星位知道方向并没有错,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达东流县。他一路小心,很机警地观察着周边的动静,因此沿途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他心里始终悲伤难忍,是生离还是死别这个问题一直盘踞在他的心间,所以他每走一段时间就回一下头,向处在九都深山里那个简陋的家的方向望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徐先进,安徽东至县人,东至县职教中心美术教师。有中短篇小说发表在《清明》《长江文艺》《山东文学》《文学界》《鸭绿江》《广西文学》《星火中短篇小说》《北方文学》《雨花》《青春》《佛山文艺》《雪莲》等杂志。获安徽省首届、第二届小说大奖赛江南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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