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本小说写的是周馥在进入李鸿章幕府之前、在建德本地的少年和青年时期的经历。那时他叫周玉成,后来在彭泽九都避乱,孤身出山时,家人盼他能够回来,于是改名为“周复”,“周馥”则是李鸿章手书褒奖单时的笔误,遂一直沿用下来。
周馥(1837—1921年),字玉山,号兰溪,谥号悫慎,安徽建德县(今安徽东至县)人。自幼饱读诗书,吟诗作文,一笔好字为乡人称道。1861年在安庆受知于李鸿章,入其幕府,成为李的得力助手。其间,他先后会办海防支应局、天津机器局、电报官局,曾任津海关道、直隶按察使等职,署永定河道,经理北洋军务,创办新式学堂——天津武备学堂。李逝世后,周馥护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后又相继担任山东巡抚、两江与两广总督,成为晚清重臣。
周馥擅于著述,作品大多收录在《周悫慎公全集》之中,既有仿《颜氏家训》“为诫诸幼孙而作”的《负暄闲语》,又有博古通今经验总结式的《治水述要》。同时他还是一位诗人,诗存八百多首,出版有《玉山诗集》。 自周馥开始,周氏家族历经百年,后世子孙群英荟萃、人才辈出。家族中有政界显要、民族实业家、佛教史研究专家、戏曲史研究专家、红学家、作家等,后辈们遍及了除军事学外的几乎所有学科门类的诸多领域,拥有一大批博士生导师、教授、专家学者和学术领军人物,可谓“安徽的大宅门”,真正实现了中国人的“家学渊源”、“代有人出”的传统理想。
一、冒险回村
在袁家山村口告别了王介和先生,周玉成和父亲便一路疾步如飞,他们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本村纸坑山。
是年咸丰四年(1854年),太平军占领安庆、定都金陵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正值勃兴之时,他们有大批的队伍需要在长江沿线过境,因此和官兵在长江中下游一带展开了拉锯战。建德县位于长江南岸,县城和毗邻的东流县城相距三十多里,而由东流县城顺长江而下,只七十多里就可抵达长江北岸的省城安庆。因为建德县地处山区丘陵地带,域内村庄大多比较分散,又无高山险阻,沟壑天堑,因而易攻难守,一些地盘在双方的手中不断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两军对垒,遭殃的是当地居民,他们往往被迫逃离家园,疲于奔命。此次回村,周玉成和父亲的主要任务是将祖父他们从村中撤离,妥善安置到其它安全的地方。
自从五年前来到袁家山,跟从王介和先生受业以来,周玉成一门心思只放在读书上,因为年龄尚小,他很少关注时事的变化。直到去年他参加县童子试,考完第一场,接着考第二场时,有人到考场上宣布立即取消考试,他走出考场,看到街面上一片混乱,人们已经纷纷逃离了县城,就连去年贴在大门上的门神也被撕得干干净净,可能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家中的财物就不会被乱兵盗抢了吧,周玉成这才相信,时局真的大乱了。但对一个百姓来说,这样说乱就乱的时局谁也拿它没有办法,除了及时多方打听消息,力避祸乱之外,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周玉成还是安心读书,学业又有了很大的长劲,已经能帮王介和先生代撰一些祭文、书札等活了。
建德县境内成为官兵和太平军极力争夺的地盘,是从去年开始的。太平军占领后,即派他们委任的知县各处安民,仿《周官》制度进行辖制。期间有过几次小的反复,但总体还是被太平军掌控,直到今年八月,清统兵道员徐荣率兵从徽州挥杀过来,太平军委派的知县率领部下拼死抵挡,最终兵败逃遁。徐道员占领建德后,劝谕城乡举办团练,以抵御太平军的攻击,这一着果然见效,已多次打败太平军的进攻,建德境内总算有了一段短暂的安宁。
这天,周玉成本来按照父亲的授意,准备从袁家山回本村看望一下祖父他们。他背着一个小布包不紧不慢地走着,没走多久,在路边看见徐道员贴的一则告示,上面写有“调兵他往,另派某某守建德”等语。他停住脚步,心里忽然一凛,心想这其中可能有欺瞒。虽然他并不熟知官员们总是喜欢用某种所谓委婉的方式来掩盖事实,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告示其实就等于间接地告诉大家,官军准备撤走准备放弃建德了,那么建德只能靠城乡团练来自保。于是他急忙回到袁家山,把徐道员贴的告示向父亲叙说一遍,坦承自己的判断,力陈迁家避乱。
父亲沉吟良久,说:“官军一撤,仅靠城乡团练是不能维持多久的,纵使十战十胜,一旦败下阵来,太平军定会实施报复,定会鸡犬不留。”因此两人决定尽快回村,把祖父他们从村中安置到其它安全地方。
袁家山距离纸坑山七十多里。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路疾行。时值初冬,朔风已露锋芒,吹在脸上像是要把皮肤里的水分全都吸走,又像是用一张细砂纸在轻轻皴着人的脸,但他们还是走得浑身濡湿,两双鞋板打在地上噼啪作响。
周玉成既紧张又有些兴奋。兴奋的是,他很快可以见到家人,可以见到妻子,他去年十二月才完的婚,难免有思念之情。紧张的是,他怕路上突然出现什么不测。他一面疾走,一面用眼睛的余光不停地打探周边的环境,以便危险来临时,好及早做出应对。在袁家山,他就多次听到人们议论,经常有三五成群的散兵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他们有可能是掉队的官兵或太平军,也有可能是到处乱窜趁火打劫的土匪。他们恶劣至极,遇到人数比他们少的行人,不是抢劫就是奸淫,甚至直接杀戮。
直到远远望见县衙梅城旁边低卧的鹫台山和他家背后的玉峰山,周玉成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当跨过击壤桥,越过南门岭,看到岭上几座排列有序的牌坊,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梅公亭,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近乎忧伤的欣慰。这时他反倒放慢了脚步,似乎在静静体味着这种忧伤而又欣慰的微妙心境,心里默默地念起明代诗人江桓的《鹫台寺闻见》:
分明春风里,何处深秋声。
拂酒微波皱,敲花余梦清。
绕吟诸佛起,持论古人争。
荆聂有志壮,萧萧到五更。
又想起一千多年来,梅城多灾多难,连遭兵焚,如今兵祸不断,梅城不知又要遭受怎样的劫难,他悲从中来,又接着念起以他的姓命名为梅城的宋朝县令梅尧臣写的诗:
才子方为邑,千峰对县门。
静寒琴意古,闲厌鸟声喧。
山茗烹仍绿,池莲谪更繁。
讼稀应物咏,庭下长兰荪。
就这样,他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回到了纸坑山。
村子里非常安宁,大家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忙活着,有人招呼周玉成:“在外面学得可好?是回来看望老祖父,还是想新媳妇了?”他告诉大家,赶紧跑反吧,太平军又要打过来了。大家将信将疑,可能觉得跑反实在太苦,也不知要往哪里跑,没多少人认真理会他的话。他顾不得许多,和父亲回到家里紧急和家人商量迁家避乱事宜。家人见村里人并不热心跑反,也很疑惑,但周玉成和父亲坚持:“不管兵祸是否殃及我村,避一避总是稳妥的,做什么事都要朝前先想一步,这样才有回旋的余地。”家人不再争执,商量避迁何处为妥,最后决定奔往后河老屋棚的许家。
几天后,太平军果然攻破了县城梅城。太平军痛恨政府军让邑民办团练抵御,果然进行了无情的报复,大火焚烧三日,烟焰蔽天。从梅城东门到尧渡街这段建德县最繁华的地段,市廛尽毁。知县王开诒、委员严国佐等也被处死。
但不管怎样,太平军的目的还是为了占领更多的地盘,壮大他们的实力,当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又派监军各处安民。
于是周玉成和父亲又带领家人回到本村纸坑山。虽说纸坑山在县城梅城的东南角,距离县城梅城只一里多地,但这次却奇迹般地免于战火,村子里没来得及远避的老弱病残者亦安然无恙。周玉成非常欣慰,也非常感慨,他站在村子中央环视着整个村子,回想起在村子里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内心感动不已。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徐先进
安徽东至县人,东至县职教中心美术教师